腊月里的第一场雪,下得悄无声息,却又格外认真,悄然覆盖了镇国公府连绵的亭台楼阁,将往日里威严整肃的府邸,装点成了一派纯净柔软的世界。
清晨,沈清韵被窗外一种异样的寂静唤醒,推开那扇熟悉的菱花窗,一股清冽干净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映入眼帘的,是满世界的银装素裹,屋檐、树梢、地面,都积了层匀停的未被人迹玷污的白雪,在微弱的晨光下,泛着莹莹的珠光。
院中那株年岁已久的老梅树,虬曲的枝干上恰到好处地托着层薄雪,愈发衬得那点点已迫不及待探出头来的红梅,娇艳欲滴,冷香幽独,随着寒气丝丝缕缕地沁入心脾。
“姑娘,仔细着了凉。”大丫鬟云鬓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件簇新的杏子红织锦斗篷,领口袖边镶着一圈蓬松柔软的银狐风毛,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关切,“这才刚起身,就吹冷风,若是咳嗽起来,夫人又该心疼了。”
沈清韵回头,展颜一笑。
过了这个年,她便满十三岁了。
近两年光景,她的身量抽高了不少,昔日孩童的圆润脸腮渐渐褪去,露出了少女初成的、清丽娟秀的轮廓。
眉眼间继承了母亲林氏的精致细腻,一双眸子尤其灵动有神,可那眉宇间开阔的神气,以及偶尔沉静思索时流露出的疏朗,却像极了父亲沈巍。
她伸手接过那件分量不轻的斗篷,利落地披在身上,指尖拂过那风毛领子,触感温润异常,将窗外侵入的寒意尽数挡在了外面。
“无妨的,云鬓姐姐,这雪后的空气最好,吸一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透亮清净了。”
沈清韵说着,目光又投向窗外那片皑皑白雪,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
这两年里,沈清韵并未因内宅暂时平定而有丝毫懈怠。
母亲林氏开始将更多外头的产业交给她打理,既为历练,也是分担。
从最初的那个不起眼的小点心铺子做起,到如今,沈清韵手下已慢慢接管了两家绸缎庄、一间书肆。
她推行清晰明了的账目复核制度、根据经营情况定下合理的奖惩办法,甚至对绸缎庄的货品陈列、书肆的促销方式都提出了新颖的建议。
这些铺子的生意,竟都比以往更加红火,进益也增加了不少,连最初对她能力有所怀疑的母亲身边的老人,如今也都心服口服。
与此同时,与东宫太子萧景珩的书信往来,也成了这两年间一条未曾间断的暗线。
起初只是局限于读书心得的交流,渐渐地,信中的内容不断拓宽,萧景珩会与她探讨一些朝堂新政在民间的真实反响,某些经济政策的利弊得失,甚至会问及她对一些史书事件的看法。
沈清韵的回信,往往角度新颖,见解独到,既能立足于当下实际,又带着一种超脱时代的宏观视野。
萧景珩从不因她是闺阁女子而轻视她的见解,反而常觉深受启发,在信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誉她为“闺中良师”。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身体里属于少女的情愫悄然萌动,那份起初纯粹坦荡的知己之情,似乎也悄然滋生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悸动。
每次收到由东宫侍卫亲自送来、带着特有松烟墨气息的信笺时,她表面上依旧平静,那颗日渐成熟的心湖,却总会不受控制地泛起圈圈微澜。
她会将信反复阅读,揣摩字里行间的意味,也会在回信时,对措辞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斟酌与小心思。
“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另一个穿着青缎比甲的大丫鬟珠翠掀帘进来,禀报道。
沈清韵这才从纷繁的思绪中收敛心神,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对着镜子略整理了一下鬓发,便带着云鬓出了门。
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咯吱”声,主仆二人穿过蜿蜒的抄手游廊,朝着母亲林氏所居的正院走去。
廊外的雪景洁净无瑕,几个粗使婆子正拿着扫帚和雪铲,小心地清理出主要通道,见到沈清韵,都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问安。
来到正院,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和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氏正坐在临窗的暖炕上,炕几上堆着好些册子单子,她手里拿着一本,正凝神核对,眉头微蹙,显然是在处理年节往来的礼单。
如今的林氏,眉宇间比之两年前,更添了几分从容与舒朗。
内宅安宁,烦心事儿少了,女儿沈清韵又极为争气,不仅管家理事一把好手,在外经营产业也颇有章法,丈夫沈巍对她更是敬重有加,她这个当家主母,当得愈发得心应手,气色也红润光泽了许多。
见女儿进来,林氏放下手中的账册,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快过来暖和暖和,外头冷吧?”
“还好,穿了斗篷,并不觉得冷。”
沈清韵脱了斗篷交给云鬓,依言坐到炕沿边。
林氏拉着女儿的手,细细端详着她。女儿真是长大了,模样出落得越发俊俏,行事也越来越沉稳周到,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