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悄然转入深秋。
持续了数日的秋雨初歇,天空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巨大蓝宝石,澄澈高远,不见一丝云翳。
久违的明媚阳光洒落下来,褪去了夏日的灼热,带着一种通透的、暖融融的惬意,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投下明亮而柔和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草木凋零前最后的芬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菊香。
镇国公府邸内,那场由王氏掀起的惊涛骇浪所留下的湿冷与血腥气息,仿佛也随着这连日来的秋雨和此刻灿烂的秋阳,被彻底冲刷、涤荡干净,只留下一片雨后初霁般的澄明与宁静。
府内的氛围,确确实实为之一新。
仆役们行走廊下,步履依旧轻快,但交谈声更低,神色间更多了一份恭谨与小心。
林氏作为当家主母的权威,经过此番雷霆手段的洗礼,已然树立得坚如磐石,无人再敢有丝毫质疑或怠慢。
无论是外院的管事,还是内院的婆子丫鬟,办事回话时无不屏息凝神,态度恭顺到了极点。
而沈清韵的地位,更是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她不再仅仅是需要父母兄长呵护的嫡出小姐,更不再是某些人暗中嫉恨、试图倾轧的对象。
经过这场风波,她以超出年龄的沉静与坚韧,赢得了府中上下发自内心的敬重。
这种敬重,不仅仅源于她嫡女的身份,更源于她在风波中所展现出的那种近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以及事后那份不骄不躁、宽容大度的气量。
如今,她在府中行走,遇到的下人无不垂首肃立,目光中带着由衷的敬畏。
甚至连几位兄长,如沉稳的沈清澜、活泼的沈清泓、跳脱的沈清渊,对待这个妹妹时,除了往日的爱护,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信服与倚重。
沈清澜偶尔会就一些书本上的疑难与她探讨,沈清渊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也总会第一个想到妹妹。
这种转变,无声无息,却真切切地标志着,沈清韵已然真正成为了这个百年勋戚府邸下一代中,不可或缺、甚至隐隐居于核心位置的关键人物。
沈清韵本人,身处这漩涡平息后的宁静之中,气质愈发显得沉静内敛,如同一块被溪水反复冲刷、打磨去所有棱角的温润美玉,光华内蕴,深不见底。
她并未因这场彻底的胜利而有丝毫的得意忘形或沾沾自喜,脸上也未见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放松。
相反,她似乎将这场风波视为一次淬炼,心性变得更加坚韧,目光也更加深邃悠远。
她每日的作息,反而比以往更加规律和勤勉。
清晨起身,梳洗完毕后,雷打不动地前往“竹韵轩”受教于周先生。
如今,周先生的教学内容,已悄然从纯粹的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开始涉及一些更为实际、也更考验智慧的内容。
或许是经此一事,周先生也看到了这位学生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的心性与潜力,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她接触一些浅显的经世韬略、吏治民生乃至简单的兵法谋略。
他会讲述前朝名臣的治国方略,分析当今朝堂的一些政策得失,甚至偶尔会拿出一些简化的或者虚构的州县案例,让她思考如何断案、如何安民、如何应对灾荒。
而沈清韵在这些方面的悟性,每每令周先生暗自惊叹。
她总能迅速抓住问题的关键,举一反三,提出的见解虽略显稚嫩,却往往角度新颖,切中要害,带着一种超越性别和年龄的冷静与洞察力。
尤其是在分析人心、权衡利弊方面,她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有一次,在讨论一个关于如何处理地方豪强与普通百姓争水纠纷的案例时,她并未简单地支持任何一方,而是提出了“明察暗访,厘清水源归属历史;分化瓦解,争取豪强中较为开明者;以工代赈,组织百姓另辟水源”等多管齐下的策略,令周先生抚须良久,眼中满是激赏。
这些学习,悄然拓宽着她的视野和格局,为她未来可能面对的、更加复杂的局面,打下了初步的基础。
午后,她通常会花一两个时辰处理“锦味斋”的事务。
如今,她对铺子的管理方式也发生了转变。
她不再事无巨细地亲自过问,而是更加注重培养和放手。
赵掌柜经过此番考验,其忠诚与能力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沈清韵便给予了他更大的自主权,只在大的经营方向、新品研发和超过一定额度的支出上,才亲自决断。
她开始有意识地教导赵掌柜如何分析市场动向、如何优化成本、如何激励伙计,甚至鼓励他提出自己的建议。
同时,她也开始着手为“锦味斋”规划更长远的发展,比如是否可以考虑在城南再开一家分号,主打一些更实惠的茶点,惠及更多普通百姓;
或者,是否可以尝试将一些受欢迎的糕点制作方法简化,写成小册子,连同原料一起,卖给一些想自己做小生意的人家,既拓展影响,也算是一种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