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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英雄谱 第172章 霸业残阳

青铜马车的轮轴在秋雨里呻吟着碾过泥泞,驭手鞭策着焦躁的驷马,试图稳住它们。透过厚重毡幕被风吹开的缝隙,齐僖公吕禄甫的眼睛如同盯向猎物的鹰隼,凝视着远方朦胧起伏的城邑轮廓。那是盟邑灰黑的城堞,浸透天地的肃杀冷雨未能稍减其威势,然而城上稀疏蠕动的守卒身影,泄露了周王室屏藩的虚弱。驭手身侧的甲士,厚重的犀甲已洇成深色,紧握长戈的手指关节因为寒冷和紧张泛出骇人的白。

“主公,郑伯之师已在左翼谷地立下营寨。”大夫雍廪的声音穿过密集雨帘,他驭车贴近,同样甲胄尽湿,雨水顺着他下颌短须不断淌落,在青铜犀甲冰冷的弧面上蜿蜒成细流。

吕禄甫微微颔首,目光却丝毫未移,依旧胶着在那片雨雾中沉默的城影上:“卫伯处有音讯否?”

“禀君上,”雍廪抬手抹去脸上冰冷的水,“卫国车驾,已渡济水,旌旗可望。”

“好!”齐僖公喉间发出一个浑浊而有力的音节。青铜镶嵌的轸木下,车轮碾过一块河卵石,整个车身剧烈一震,他魁梧的身躯却岿然不动,仿佛生了根。“疾风摧折枯木,正其时也!”他的话语裹挟在风雨声中,似利刃刮过耳膜,“盟、向二地,倚仗宗周余威,对我齐盐之利,多有掣肘。”他的右手指节重重叩在车轼冰冷的青铜兽首上,那清脆的声响,压过了漫天沙沙雨声,是斩钉截铁的杀伐信号,“今我联郑、卫共讨,定要拔除这根刺!”

战车阵列在低沉的号角声里调整方向,车轮滚滚,卷起褐色泥浆。当齐、郑、卫三国军阵最终如同黑色潮水汇拢,各自按照既定的方位列开时,沉重的杀气排开了连绵的冷雨。

营火无法驱尽湿冷沉重的夜幕。主帐巨大而深阔,兽炭在铜鼎内熊熊燃烧,映得吕禄甫脸上的轮廓明暗不定,与跳跃的火光搏斗着。他取下湿透的犀甲,那沉重的铁腥味、皮革的湿气萦绕鼻端,手指正无意识地按着左臂上一道隐隐作痛的旧伤疤——那是多年前鲁国公子翬亲手制造的印记。环视左右,郑伯寤生神色平静如水,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酒樽的铜耳;卫伯州吁却显得有些浮燥,目光闪烁,在跳跃的焰影里不时扫向主位上沉默的吕禄甫。

气氛压抑如同巨石悬顶。卫伯州吁终于忍不住低咳一声:“齐侯,兵贵神速,何不立即擂鼓?雨夜攀城,其能出乎不意,一击可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急切的嘶哑,在静寂的大帐里格外刺耳。

吕禄甫缓缓抬起眼,目光深沉如古井,波澜不起,只淡淡开口回应:“卫伯差矣。”他向前微倾,火焰在深邃的双眸里倒映跳动,“硬攻之下,王师的虚名尚存,盟、向必效死力。”火光跳跃,将他眼中积蓄的冷冽锋芒映照出来,“当示之以势,压之以威,夺其锐气,乱其众心。破绽,自然自露。”

雍廪会意,俯首上前两步:“主公,按计而行?”

“嗯,”吕禄甫颔首,决断如铁,“明日四更,遍传号令!三军阵前,开周之礼!”

当那第一缕晨光艰难穿透浓厚的雨云,铁青冰冷的光线投射到大地上时,广袤的湿原之上,森然之阵已在沉默中展开。雨水依旧不歇,敲打着冰冷的戈矛阵列,流淌过一面面巨大的、猎猎作响的帅旗——威严的齐、郑、卫三国旗帜。军士们如同青铜铸像,寂然无声,唯有兵刃的寒芒在雨水反复冲刷下依旧凛冽刺目。齐、郑、卫三军的巨大阵列,如同一片蓄势待发的黑压压铁林,默然对着前方低伏的孤城。

压抑的寂静骤然被击碎!鼓角声猛然从巨大的方阵深处爆发出来,声浪压过了雨声和风声。百面牛皮重鼓隆隆擂动,粗犷沉重的节奏撞在每个人胸口。紧随其后,是低沉的号角长鸣,连绵不绝,穿透天际。

“周礼在兹!”一个雄浑的声音借助鼓角短暂的间歇,从齐军阵前的高车上响起,带着凛冽的威严,“执事何人?敢不开城以迎!”

鼓角节奏陡变!更急,更密,如同暴雨雷霆倾泻而下。沉重的脚步声开始撼动湿透的大地,庞大的军阵开始整体压前。黑压压的矛尖,组成一片嗜血的金属森林。军阵前进的步伐,沉重地踏过泥泞积水,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

城头上起初还能见到零星的守卒奔跑张望,几支慌乱的箭矢划出无力的曲线坠落在泥水里。但很快,那片曾经是王师尊严象征的城堞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旗杆上被雨淋得透湿的周室旗帜,垂头丧气地悬在垛口上方。

盟邑高大却残损的城门,最终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敞开了。

盟邑高大却残损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敞开。齐僖公的目光并未在那黑洞洞的城门入口停留。他驱车向前,青黑色的战车碾过泥泞,直驱至城下吊桥边缘方才勒马。战马喷着粗重的鼻息,马蹄不安地在湿滑的石地上踢踏。他高高踞坐车中,目光却越过豁开的城门洞,扫视着瓮城内那些影影绰绰、僵立如木石的守卒面孔。湿冷的空气中,除了密集雨点的声响,唯有一种死寂般的恐惧在蔓延。那些守卒或年老,或面容青涩稚嫩,紧握着戈矛的手指,骨节泛白,眼神呆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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