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磨得锐利的刀刃,裹挟着呛人的浓烟直往肺腑里扎。镐京城东那片连绵的桑林,曾经春日里尽是采桑妇孺笑语喧阗、沙沙桑叶摇动的蓬勃之景,如今却只余下一段段黑黢黢的焦木,无言地指向灰霾低沉的天际。风卷过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吹散了弥漫的烟尘,也让那些死死钉在焦木上、早已死透的周卒尸骸在风中轻轻摇晃。凝结成紫黑色的血滴,不时吧嗒一声砸在灰烬与冻土混合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微小的尘土之花。
风更紧了些,穿过残缺的城墙垛口,发出令人心悸的长啸。城外,犬戎骑兵如黑潮般在弥漫烟尘中涌动,夹杂着鄫国和申国士兵的身影。粗野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撞击皮甲的闷响,如同滚滚沉雷,混杂着持续不断的梆子般砸击城门的“咚!咚!!咚!!!”闷响,一阵强过一阵地撞在每一个守城周卒的心口。城楼上,青铜箭镞破空的厉啸已变得稀疏断续,仿佛垂死之人的喘息。石弹投掷机旁,守卫的士卒身影摇晃,汗水混着血污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粘在他们的皮甲和脸上,粗重的喘息几乎盖过了城外喧嚣。
城中心,宫城那几座宏伟殿堂朱红色的高墙在火光与暮色交织中,显出一种浓稠欲滴的、近乎鲜血凝固的暗红之色。往日金碧辉煌的宫阙,此刻像一头濒死巨兽伏卧于幽暗阴影之下。宫门前集结的残兵不过寥寥百人,个个眼神惊惶,握持兵刃的手臂因疲惫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几驾沉重的战车横陈在门前的白石广场上,堵住了宫门正前方最宽阔的通道。战车旁散落着折断的长矛和破碎的甲片。
宫门前一片死寂,风卷着零星的雪花和灰烬打旋。残兵的粗重喘息在此刻清晰可闻。猛地,“轰隆”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宫门处剧烈的爆炸将厚重的木板炸得四分五裂,无数碎裂的木屑、石块像暴雨般喷射而出!几个靠门太近的身影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这狂暴的力量掀得倒飞出去,撞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再无声息。
滚滚浓烟如同妖鬼般从破损的宫门里汹涌而出,其间陡然爆发出非人的嘶吼!数不清的犬戎身影,裹着浓烟和身上浓烈的腥膻气息,像一股择人而噬的恶浪,从门洞中决堤般喷涌进这象征天子威仪的白石广场。他们赤裸或半裸着上身,毛发纠结,脸上涂抹着狰狞的赭石和炭黑,眼中闪烁着猎杀的血光。手中的弯刀、骨矛、石斧闪着冰冷的光泽,每一次劈砍突刺都带起大蓬温热的血雨和骨肉碎块。广场上那本就脆弱的周人防线,瞬间被这狂暴的浪潮狠狠撕扯开来,如同纸片般脆弱不堪。惨叫声、绝望的怒骂声、骨头碎裂的骇人声响、犬戎兴奋的呼号声瞬间压过了城外所有的喧嚣。
宫城深处,王居的高台之下,一群内侍和婢女瑟缩成团,紧紧挤在角落。他们惊恐地望着通往王居的台阶上涌下来的身影——那是天子周幽王和他最宠爱的女人褒姒。周王匆匆穿戴了象征至尊的黑色大裘冕,但系带凌乱,玄衣纁裳歪斜,脸上血色褪尽,透出一种濒死般的蜡黄。名动天下的美人褒姒,此刻亦是花容失色,紧紧拽住幽王的衣袖,绣着凤鸟云纹的朱红深衣被匆忙挽起裙裾,金玉缀饰在奔跑中叮当作响,更显凌乱狼狈。
“慌什么!寡人有熊罴武士!”幽王猛地甩开褒姒,试图抓住虚空中某种已然散去的威仪,对着混乱的人影嘶声厉喝,声音却在剧烈的喘息中走了调,“顶住!予一人在此!随寡人向太庙突围!” 然而他威严的吼声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淹没在更加临近的、兵器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和野人疯狂的咆哮声中。
一队悍勇的熊罴之士冲上前去,试图以厚盾结阵,护住君王。但犬戎人数量太多,他们如同嗅到血腥的群狼,从各个缺口猛扑进来。一支闪着寒光的短矛,越过盾牌的边缘,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骤然刺出!矛尖撕裂了幽王宽袍下的锦质中衣,划破了他肋下的皮肉。幽王惊骇剧痛之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嚎,身形猛地一歪,狼狈地向后跌倒在冰冷的石阶上。他华贵的衣袍皱成一团,冕冠滑落,歪斜地挂在发髻上。褒姒的尖叫几乎撕破了喉咙。
绝望之际,一名高大魁梧的将领怒吼着冲杀过来,手中长剑精准地磕飞了另一把刺向幽王的弯刀:“王上!走!快上马!” 那是尹球,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回内苑。他浑身浴血,双目赤红如燃烧的炭火,顾不得君臣之礼,几乎是连拉带拽地将倒地的幽王和惊魂未定的褒姒从冰冷的地面上扯起,推向旁边拴着的两匹早已惊惧不安的御马。“向西!骊山行宫!与郑伯会合!” 尹球的吼声中充满了决绝。
混乱达到了顶点。幽王在尹球和几名拼死挤过来的近卫搀扶下,几乎是滚上了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的鞍鞯。褒姒也被仓促推上了另一匹马的鞍鞯,几乎无法坐稳。尹球断后,剑光闪烁,每一次格挡都迸出刺目的火星。他嘶吼着催促:“王上!珍珑阁右转!西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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