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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荒梦 第95章 生与死

暮春的风掠过田野,将麦浪与秧苗揉成命运的枷锁。马志远在插秧与割麦子的日夜中耗尽气力,当农事渐缓,过度的操劳如蛰伏的毒蛇,骤然咬向他的脊梁。每一寸椎骨在灼烧,被锈迹斑斑的锉刀反复碾磨,连最寻常的弯腰起身,也成了撕裂的酷刑。乏力感如同细密的蛛网,从腰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恐惧如同荒原上疯长的野草,啃噬他日渐脆弱的神经。求医问诊,只换来医生漫不经心的一句 “累着了,歇着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像一把钝刀,在他忐忑的心上随意划过。

听闻并无大碍,马志远紧绷如弦的神经刚有片刻松弛,又迫不及待捧起书本。可父亲对补习班的坚决阻拦,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他渴望知识的心脏。愤懑与焦灼在胸腔里翻涌,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头颅。头疼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盘踞在意识深处,记忆力如指间流沙,在他试图紧握时悄然消逝。神经衰弱如附骨之疽,将他憧憬已久的求学梦,一寸寸撕成碎片。“屋漏偏逢连夜雨”,无法读书意味着高考无望,这哪里是普通的病痛,分明是命运无情的绞索,正紧紧勒住他的咽喉,让他在窒息的绝望中挣扎。

周围的目光似冰冷的箭矢,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梦想射成千疮百孔的筛网。在队长和乡亲们眼中,他对知识的渴望成了不务正业的象征;嘲讽声如毒蛇嘶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的话语,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推入孤独的深渊,越陷越深。囊中羞涩如同沉重的镣铐,束缚他求医的脚步,腰疼与神经衰弱愈发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的身体。一封信,竟要分好几次才能读完,复习、高考这些曾经触手可及的字眼,如今如同遥不可及的星辰,闪烁在遥不可攀的天际,令他心急如焚,又如同困在牢笼中的飞鸟,徒留无力挣扎。

身体的羸弱如同沉重的枷锁,让他难以承担生产队的农活,随之而来的,是口粮的断绝,经济也陷入恶性循环的泥潭。前路如迷雾笼罩的深巷,每走一步愈发黑暗,穷途末路的悲凉如影随形,啃噬着他的灵魂。1978 年的高考,他拖着病弱的身躯奔赴考场,归来时,满心皆是绝望的荒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这场考试的匆匆过客,连初选的资格如同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当马增玉收到农业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马志远前去祝贺,那一句 “继续努力”,在他听来不过是敷衍的安慰,如同落在干涸土地上的雨滴,转瞬即逝。希望的烛火已然熄灭,他终于认命,或许,做一辈子农民,就是他逃不开的宿命。此后的日子,如同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贫困像坚韧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生活,连最基本的柴米油盐都成了难以企及的奢望。生命于他,不过是在苦难的泥沼中苟延残喘。他将满心的悲戚与绝望诉诸笔端,日记里的每一个字,浸透了泪水,理想与未来,早已模糊成遥不可及的幻影,消散在岁月的迷雾中。

生产队繁重的劳作里,他与牛文连结下特殊的情谊。牛文连平日看似惫懒,在生产队干活时能躲就躲,可一旦帮朋友做事,他是掏心掏肺,实心实意。这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人,靠着看小人书识字,对世事的见解深刻得惊人,比起那些夸夸其谈、睁眼说瞎话的政治经济学教授,不知强了多少倍。那些所谓的教授,只会机械地背诵晦涩难懂、甚至错误百出的理论概念,对生活中的基本常识一无所知。

每晚收工后,马志远总是迫不及待地前往牛文连家。那里,成了他逃离现实苦难的港湾。众人围坐,谈往昔峥嵘岁月,话曾经壮志豪情,诉心中无尽苦闷,在苦涩的生活里,这片刻的慰藉显得弥足珍贵,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疲惫的心灵。

牛有富的离世,如同一记重锤,将牛文连的心击得粉碎,悲痛欲绝的他整日沉浸在哀伤之中。马志远抱着被褥前去作伴,在那些漫漫长夜里,两人相互慰藉,情谊愈发深厚。马大宝的到来,为这沉闷的生活增添几分别样的况味。马大宝的父亲马凯,曾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可归国后不仅无人照顾,还被戴上坏分子的帽子,成了四类分子。一家七口人挤在狭小逼仄的一间小屋里,仅有两床被褥,父母一床,五个孩子挤一床,连马大宝也没有属于自己的被褥。马志远见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褥子推给马大宝,看着对方眼中闪烁的感激之光,他心底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艰难的人,这份认知,在他冰冷绝望的世界里,投下一缕微弱珍贵的光。

清晨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屋内,牛文连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了寂静。他指着马志远身上交错纵横的炕席印子,笑得前俯后仰。马志远先是一愣,随后转头看向马大宝,只见他身上同样布满深浅不一的席纹,三人对视,忍不住放声大笑。在这苦涩的生活里,这抹意外的笑竟如此难得,如同荒漠中的甘霖,滋润着他们干涸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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