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北角那片沉寂许久的上碱地,往昔曾是水波潋滟、稻浪翻涌的良田,如今化作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自打划分房基地的消息传开,这片土地被注入了蓬勃的生命力,喧闹声、劳作声日夜不息。分到房地基的人们,手持古朴的木尺,在土地上仔细丈量,铁锨在他们手中上下翻飞,一铲又一铲地开沟掘土,运送沙子的独轮车来来往往,一车车沙石子缓缓倾泻而下,为这片土地打下了坚毅的建筑基础。从码磉前人们齐心协力夯实的沉稳根基,到立架时木材相互碰撞发出的铿锵声;从上梁时众人齐声高呼的激昂号子,到垒墙时土坯有条不紊地堆叠;再到挂椽子、掖栈这些细致入微的工序,一幢幢房屋像雨后春笋,在这片土地上悄然拔地而起,诉说着新的生活即将开启。
马志远紧握着锋利的铁锹,全神贯注沿着事先画好的框线挖沟开槽。炽热阳光毫不留情洒在他的身上,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浸湿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衫,又在后背晕染出深色的痕迹。正当他专注劳作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而亲切的呼唤:“马志远,你也在这儿忙活那。” 他直起早已酸痛的腰,转头看见三大爷马友志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原来去年,三大爷已经在这边盖起新房,就搬过来了。此刻,三大爷正要回家, 见马志远在这儿挖地基,就停下脚步前来问候。在马志远的心里,三大爷一直是德高望重、令人敬重的长辈,他赶忙放下手中的铁锹,脸上绽放灿烂笑容,迎上前去说:“以前咱们是邻居,您总是对我多加照顾,等我家搬过来,往后还得多仰仗您呢。”
“好啊!等你家搬过来,没事儿就常来我家坐坐。我家红霞总在我耳边念叨,说你这孩子脑瓜子灵光得很,可惜让那些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耽误了,没能好好钻研科学文化知识。” 马友志慈爱地拍拍马志远的肩膀,眼神中满是惋惜与期许,那目光能穿透时光,看到马志远本应璀璨的求学之路。
时光就在这一砖一瓦的精心堆砌中悄然流逝,两个多月辛苦付出,马友盛的新房终于落成。站在崭新的房屋前,马友盛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满足的笑容,那笑容里,饱含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所有曾经的疲惫、汗水,在这刻都化作幸福的甘霖。马志远一家告别村西头的旧居,迁至东头的新家。新家与马友志家仅隔一排房屋,这份邻里之缘,在岁月的流转中愈发紧密,就像缠绕在一起的藤蔓,难分彼此。
搬到新房后,马志远就成了三大爷家的常客。他经常帮着三大爷劈柴、挑水,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经常从三大爷那些智慧的话语里,聆听到那些书本之外的人生哲理。“老安,少怀,中信。” 三大爷缓缓道出这六个字,语气沉稳而有力,眼中闪烁着历经岁月沉淀的光,那光是一盏明灯,照亮马志远前行的路。“老安,就是要让老一辈人生活安稳,不给他们添麻烦,让他们尽享天伦之乐;少怀,是要关怀晚辈的成长,护佑他们茁壮成长,让家庭和睦幸福;中信,是对同辈人要讲信用,以诚信为本,这六个字就是立身做人的根本。” 这些话语如同一颗颗饱含希望的种子,深深埋进马志远的心里,在往后的岁月里,悄然生根发芽,成为他为人处世的准则,也在不知不觉间重塑着他的人生观,为他指引人生的方向。
那几日,马友志前往县里开会,马志远接连拜访好几次,都扑了空。直到某天夜晚,百无聊赖的他走出家门,在寂静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夜色如墨,只有几盏昏暗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就在这时,他偶遇了三大娘杨金凤。“三大娘,三大爷回来了吗?” 他眼中满是急切地问。“回来了,你快去吧,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 杨金凤笑着回应。马志远听闻,脚步匆匆来到马友志家。屋内温暖灯光透过窗棂,洒在院子里的土地上,形成一片金色的光斑。他轻叩房门,门开处,只见三大爷正举着蚊子拍,在屋内来回踱步,神情专注。见马志远来了,三大爷赶忙将蚊子拍放在窗台上,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招呼他进屋坐下。
马友志坐在炕沿上,双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眼神中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这次开会,上头有了新政策,要给四类分子摘帽子,只要是遵纪守法的地富反坏分子,往后和普通社员一样的待遇。” 马志远闻言,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点头说:“这可是大好事!”
“咋,还担心你爷爷的事儿影响你高考?” 马友志打趣说,眼中带着一丝关切。
“不是,爷爷 七一 年就摘帽了,我已经参加了两次高考,都没受影响。” 马志远耐心解释。“那今年准备得咋样?” 马友志关切地问,眼神中满是期待。马志远的神色瞬间黯然下来,犹豫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今年不想考了。”
“为啥?” 马友志眉头紧锁,脸上写满疑惑。“考也考不上,还白花报名费。” 马志远无奈地叹着气,声音里充满沮丧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