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破晓时分。
昨日喧嚣的“烧刀子”酒气和炮火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红草堡内却已换上一副庄重肃穆的面孔。风雪暂歇,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将连绵的铜鼎山和堡内新起的一座建筑轮廓,都压得凝重深沉。
那是一座新筑的祠堂。依着内堡最坚实的后墙而建,用的全是铜鼎山背阴处开凿出的青黑色条石,粗粝、厚重,缝隙间填着糯米混合兽血的粘稠灰浆,透着一股子边塞特有的、磐石般的坚韧。祠堂不算恢弘,却异常坚固高大,形制方正,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俯视着堡内纵横的街巷。
飞檐斗拱是粗犷的样式,没有繁复的雕花,只有几处兽骨打磨镶嵌的简单纹饰,在清冷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两扇巨大的黑铁木门紧紧闭合,门环是两只狰狞的兽首造型,獠牙毕露,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血火底色。
这便是红草堡新建的“祖祠”——“血火堂”。
祠堂前偌大的空地上,黑压压站满了人。红草堡的男女老少,红草、马宫、汕尾三镇闻讯赶来的宿老和代表,铜鼎卫三个战营、狩猎队、娘子军乃至童子营的娃娃兵,皆按序肃立。无人喧哗,连最顽皮的孩童也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紧紧攥着大人的衣角,小脸绷得紧紧的。只有寒风卷过堡墙的呜咽,和众人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交织。
祠堂大门无声地开启。礼堂长老陈长老当先走出。他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深蓝色长袍,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着岁月的沧桑与沉静。他身后,跟着数名同样年长、神情肃然的堡中宿老。
陈长老在祠堂门前站定,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寂静的人群,苍老却清亮的声音穿透寒风:
“吉时已到——”
“开祠——祭祖——!”
浑厚悠长的铜钟声,自堡墙最高处的钟楼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仿佛能涤荡一切浮华,直抵灵魂深处。
祠堂内,景象豁然。没有寻常宗祠的繁复神龛与层层牌位。正对大门,是一面巨大、平整、未经打磨的石壁,石壁前,一张巨大的石案横陈。
石案之上,供奉之物,触目惊心!
最中央,赫然是那颗被林大山一刀斩下的、玉骨境山君的狰狞头颅!经过处理,血肉已无,只余下嶙峋的巨大骨架,额顶那根带着豁口的螺旋独角森然指天,空洞的眼窝仿佛还在凝视着虚空,散发着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凶戾与威严。
在这颗象征征服与力量的兽首骨架两侧,摆放着数颗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强大气息的兽心——那是来自几头铁皮境蛮兽的核心精华,犹自散发着淡淡的血气波动。
石案前方,则整齐地供奉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陶罐。罐口密封,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个名字——那是自红草堡建立以来,在与蛮兽搏杀、与天灾抗争、与边塞严酷环境搏斗中,为守护家园而牺牲的英烈!他们的骨灰,便是这祠堂最深沉、最滚烫的基石!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段守护的故事。
陶罐之前,是几个更大的敞口铜盆。盆中盛放的,并非寻常祭品,而是粘稠如浆、闪烁着玉质光泽的暗金色血液——玉骨境山君的妖血!以及颜色各异、却同样蕴含着澎湃气血之力的铁皮境、石皮境蛮兽宝血!浓烈的、混合着铁锈腥气的奇异血气,在祠堂内无声弥漫,形成一种沉重而炽热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又激得人血脉奔涌。
檀香点燃了,袅袅青烟在肃穆的祠堂内升腾,试图中和那浓烈的血气,却更添几分苍茫与悲怆。
林大山的身影出现在祠堂门口。他并未着甲,只穿了一身深黑色的粗布劲装,洗得发白,却浆烫得笔挺。花白的鬓角在清冷的晨光中格外显眼,脸上的每一道风霜刻痕都仿佛凝固。
他一步步走入祠堂,步履沉稳,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如同战鼓的余韵。他走到石案前,正对着那颗山君头骨和后方密密麻麻的英烈陶罐,魁梧的身躯挺直如枪。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祠堂外黑压压的人群。目光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熔岩。
没有繁文缛节的开场白,林大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北风刮过铁甲,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烙印在心上:
“今天,大年初一。”
“红草堡,有了自己的祠堂。”
“这祠堂,叫‘血火堂’!”
“血,是英烈的血!是蛮兽的血!是护我家园、开我生路、不得不流的血!”
“火,是心里的火!是熬过寒冬、杀出血路、生生不熄的火!”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人群,扫过那些铜鼎卫士卒坚毅的脸庞,扫过娘子军沉静的眼神,扫过童子营孩子们懵懂却认真的小脸,扫过三镇百姓眼中复杂的光芒。
“这里,供着的,没有显赫的祖宗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