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雪融书
楚地的暮春带着浸骨的湿润,晨雾还没散尽,清溪村外的土路上就扬起了细碎的尘土。阿禾把《生活识字课本》紧紧按在胸口,指尖反复摩挲着封面上略显粗糙的麻纸——那是先生用楚地的桑皮纸订的,边角已经被他翻得发卷,上面“桑”“蚕”“稻”几个字的墨迹,都被他摸得淡了些。
“阿禾,快些走,再磨蹭要赶不上先生的车了!”身后传来阿桃清脆的喊声,她扎着两个羊角辫,怀里也抱着本一模一样的课本,跑起来时辫子上的红绳像两只振翅的小蝴蝶。
阿禾应了声,加快脚步追上队伍。二十来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孩子跟在新先生身后,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新先生姓苏,是上个月从咸阳来的,据说见过大世面,这次带着他们去北方的雁门郡,说是要和那里的孩子“互学互长”。
“先生,雁门郡的雪真的有课本里画的那么厚吗?”阿禾忍不住拽了拽苏先生的衣袖,他在课本上见过“雪”字的插图,可楚地的冬天只下过零星的冷雨,从未见过那样白茫茫的东西。
苏先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到了便知道了。不过雁门的冬天冷得很,那里的孩子有法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读书,咱们这次去,就是要学他们的御寒读书法。”
孩子们一路上叽叽喳喳,话题从北方的雪说到雁门的孩子,又说到怀里的课本。阿禾把课本掀开一角,看着里面“麻”字的注解——“楚地多产,可织布,可制纸”,心里琢磨着,到了雁门,要好好教教那里的孩子认这个字。
马车走了二十多日,越往北走,风越冷硬。起初孩子们还会扒着车帘往外看,后来实在抵不住寒意,都缩在车里,把课本抱在怀里取暖。直到某一日清晨,阿禾被阿桃的惊呼声吵醒,掀开车帘一看,瞬间屏住了呼吸。
天地间一片纯白,远处的山峦像裹了层厚厚的棉絮,路边的树枝上挂着晶莹的冰棱,阳光一照,晃得人眼睛发花。“是雪!阿禾,你看,是雪!”阿桃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手指冻得通红也不在意。
马车驶进雁门郡的平舒村,村口早就站着一群孩子,穿着厚实的棉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为首的男孩个子稍高些,手里提着个竹篮,见他们下车,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是楚地来的吧?我叫石冬,是这里的孩子头。”男孩声音洪亮,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像小云朵似的飘散开。他把竹篮递到孩子们面前,里面装着一个个黑乎乎的果子,“这是冻梨,我们冬天常吃的,你们尝尝。”
阿禾好奇地拿起一个,冰凉冰凉的,硬得像石头。“这怎么吃啊?”他疑惑地问。
石冬笑了,接过冻梨走到旁边的陶罐旁,舀了些温水倒进去,冻梨在水里慢慢化开,表皮渐渐变得软润。“等它化透了,咬一口,又甜又解渴,冬天吃这个不上火,还能暖身子。”
楚地的孩子们跟着石冬学泡冻梨,咬下第一口时,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带着一丝冰冽的凉意,咽下去后,喉咙里却泛起暖暖的暖意。阿桃眼睛一亮:“比咱们楚地的蜜橘还好吃!”
平舒村的学堂就在村子中央,是一间宽敞的土坯房。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孩子们惊讶地发现,屋子的墙壁里嵌着通长的火道,墙角还堆着烧得通红的炭块——这就是苏先生说的“火墙教室”。
“我们冬天就坐在火墙旁边读书,一点都不冷。”石冬领着他们走到座位上,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本课本,封面上写着《北方识字课本》,和楚地的课本样式相似,内容却大不一样。
上课铃响了,平舒村的王先生和苏先生一起站在讲台上。“今天咱们不上新课,让楚地的孩子教咱们认南方的字,咱们教他们认北方的字,好不好?”王先生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响起一片欢呼。
阿禾第一个站起来,拿着自己的《生活识字课本》走到黑板前,用粉笔认真地写下“桑”字。“这个字念‘桑’,楚地有很多桑树,叶子可以喂蚕,蚕吐的丝能织成锦缎。”他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家里养蚕的场景,“我娘说,咱们穿的粗布衣裳,很多都是用桑麻织的。”
石冬凑过来看了看,挠了挠头:“我们这里没有桑树,只有白杨树。那‘桑’字怎么写才能记住啊?”
阿禾想了想,指着字的结构说:“你看,上面是三个‘又’,像桑树枝上的叶子,下面是‘木’,就是桑树的树干,这样记就容易啦。”他还在黑板上画了一棵简单的桑树,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轮到石冬教字时,他写下了“雪”字。“这个字念‘雪’,就是咱们外面下的那个。”他指着窗外的白雪,“上面的‘雨’字头,像下雪时的样子,下面的‘彐’,像地上堆的雪堆。冬天的时候,我们会堆雪人、打雪仗,雪地里能留下好多脚印。”
阿禾听得入了迷,忍不住问:“那‘冰’字呢?是不是和‘雪’一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