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时值深冬,京城笼罩在一片凛冽的寒气之中,呵气成霜。
然而,镇国公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府邸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崭新的桃符贴在朱漆大门上,仆役们穿着簇新的棉袍,脸上洋溢着忙碌而喜庆的笑容,处处透着一股暖意融融的生机。
今日,是府中嫡大小姐沈清韵的十岁生辰。
虚岁十龄,在时人眼中,对于女孩儿家而言,是一个颇为重要的节点,意味着开始逐渐褪去懵懂童稚,有了少女的雏形与气象。
镇国公府上下对此颇为重视,虽非整寿不宜大操大办,但沈巍与林氏商议后,决定在府内小办一场家宴,并邀请了几位素来交好的近支族亲、同僚以及如周先生这般对沈清韵有教导之恩的贵客,共同为女儿庆贺。
清晨,沈清韵便被丫鬟们轻声唤醒。
锦书和几个大丫鬟早已备好了热水香汤,伺候她沐浴更衣。
今日她穿的一身衣裳是林氏特意命人赶制的,乃是用上等的石榴红缂丝面料裁成的袄裙,衣襟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精致的缠枝莲纹,裙摆处则用浅金线勾勒出暗云纹,华贵而不失雅致。
这一身鲜艳的红色,衬得她原本就如玉般白皙的小脸愈发莹润透亮,梳着双丫髻,髻上簪着两朵小巧的赤金点翠海棠花和一支垂着细碎珍珠流苏的步摇。
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眉宇间那股日渐清晰的灵动慧黠之气,混合着初具雏形的沉静风姿,令人见之忘俗。
梳妆完毕,沈清韵先是恭敬地前往祠堂,在嬷嬷的指引下,给沈家的列祖列宗上了三炷清香,叩谢祖辈荫庇。
随后,她又到祖母所居的寿安堂和父母所居的锦华堂正院,分别给祖母、父亲沈巍和母亲林氏行了庄重的大礼,叩谢养育之恩。
沈巍看着亭亭玉立、举止从容有度的女儿,威严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赏下了一套珍贵的文房四宝;
林氏则是一边笑着扶起女儿,一边将一支通体碧绿、水头极好的翡翠玉簪亲手簪在了她的发间,眼中满是欣慰与疼爱。
接着,她又接受了兄长沈清澜、沈清泓、沈清渊以及各位姨娘送上贺礼。
兄长们的礼物多是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或难得的书籍,而姨娘们则多是些首饰衣料,依着份例,倒也周全。
家宴设在府中最为宽敞暖和的大花厅。厅内早已烧起了地龙,暖意如春。
巨大的圆桌上铺着大红色暗花锦缎桌围,上面摆满了各色精致佳肴,山珍海味,时令鲜蔬,应有尽有。
受邀的宾客陆续到来,花厅内笑语喧哗,气氛温馨而和睦。沈巍和林氏作为主人家,周旋于宾客之间,言谈得体,举止有度。
沈清韵则安静地坐在母亲下首,应对着长辈们的问候和夸赞,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
沈清澜兄弟三人更是围在妹妹身边,献宝似的拿出各自准备的礼物,有会自己走路的小木偶,有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西洋镜,还有一套沈清渊缠着父亲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前朝兵法残本,逗得沈清韵眉眼弯弯,笑逐颜开,露出了难得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娇憨之态。
然而,这般和乐融融、众星捧月般的景象,却如同根根细针,深深地刺痛了坐在宴席下首、几乎被众人遗忘的沈清月。
她比沈清韵年长两岁,今日却只能作为一个黯淡的影子,一个可有可无的陪衬,看着那个夺走了她所有光芒的嫡妹,享受着本可能属于她的一切
——父母的宠爱、兄长的呵护、宾客的赞誉,还有那身刺眼的、象征嫡女尊荣的石榴红缂丝衣裙。
她今日也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娇嫩的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上戴着金镶玉的头面。
本是极出挑的颜色,但在沈清韵那身热烈而尊贵的石榴红对比下,却显得如此怯懦和小家子气。
心中的嫉妒、不甘与委屈,如同无数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心,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那勉强挤出来的、僵硬的笑容。
王氏紧挨着女儿坐着,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甚至略显谦卑的笑容,与相熟的族亲夫人寒暄着,但那双偶尔扫过主位方向的眼睛里,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宴至中途,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按照世家大族宴饮的惯例,也是为了让宴会更加活泼有趣,小辈们需要展示才艺以助兴,既是娱亲,也是展现自家儿女教养的方式。
沈清月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她为了今日,早已苦练多时,特意准备了一曲琵琶独奏。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向主位和各位宾客行礼后,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把紫檀木琵琶,屏息凝神,指尖拨动琴弦。
顿时,一曲《春江花月夜》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不得不说,沈清月在这琵琶上确实下了一番苦功,指法娴熟,轮指、揉弦颇有章法,曲调婉转悠扬,将月夜春江的静谧与波澜演绎得颇有几分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