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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英雄谱 第106章 命岐

朝歌。

寒冬。

猎场北风呼啸,卷着雪霰,劈头盖脸抽打着万物。原已枯槁的荒草被冻得硬脆,马蹄踏过,碎裂声在风吼的间歇里显得格外刺耳,转瞬又被吞没。

巨大的鹿,角如虬枝,庞大的身躯在开阔的雪地上亡命狂奔,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一支黑色的铁簇雕翎箭,稳稳地钉在它的后腿上,深褐色的血液汩汩涌出,在雪地上拖开一串醒目而破碎的红。

商王辛,立在巨大的青铜轺车上,单手控着两匹雄峻的黑马。马匹高大健壮,披着缀有厚厚熊皮的战甲,口鼻喷吐着粗重的白烟,在这寒气砭骨的天地里躁动着力量。御手屏息,双手攥紧了缰绳。辛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飘飞的雪幕,死死咬住那负伤奔逃的猎物。他脸上没有任何疲惫或焦灼,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专注,以及一丝被刺骨的寒风和狂奔的猎物唤醒的、属于久远岁月里的狂热。他亲手张开的巨大角弓,兽筋做的弓弦绷紧如满月,等待主人下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弓胎黝黑,是用最好的牛角与紫竹胶合而成,握在辛那曾撕裂过虎豹巨爪的手里,轻巧得如同儿戏。

一阵喧嚣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车后,黑压压一彪人马追了上来。为首一骑,虎背熊腰,正是北地诸侯崇侯虎。他控着马,紧贴君王华丽的轺车,喘着粗气,大声道:“大王神射!此鹿奔逃许久,筋骨之力已衰,气息将绝,大王定能手到擒来!”

辛没回头,嘴角微微一扯,像是在冷笑,又仿佛带着些许轻蔑,是王者对忠犬常有的神情。他举起角弓,雕翎箭的羽簇稳稳在风里,箭头雪亮,对着前方,瞄准那个喷着血沫、挣扎奔逃的巨大生命。

“嗖——!”

又是极低厉而短促的一响。与刚才那箭的声音如出一辙,却更为精准、冰冷,带着种结束的意味。奔跑的巨鹿猛地向前一栽,另一支箭已经穿透了它之前中箭的后腿,钉入雪地深处,彻底断绝了它最后奔逃的希望。那头庞然大物哀鸣一声,庞大的身躯颓然撞向积雪覆盖的冻土,激起一片纷扬的雪雾和零落的草屑。

“大王神威!一箭穿股,断其筋骨!古之羿神复生,亦不过如此了!”崇侯虎的赞美适时响起,高亢而激昂,在空旷的猎场上回荡,也钻进辛的耳鼓。

后队的侍从和卫士们爆发出轰然的呐喊和应和:“大王神威!大王神威!”声浪在寒风里震荡,充满了敬畏与服从。

辛放下角弓,随手递给旁边侍立的甲士。他冰冷的脸上终于缓缓绽开一丝真正的笑意,并非因射中猎物,而是这众星拱月般的威仪、这无可置疑的俯视快意,如最灼烫的醇酒暖透了他被寒风吹得有些僵硬的心脉。他挥挥手。

侍从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沉重的青铜斧、宽阔的石斧劈砍下去,鹿头很快被斩下,连同那对虬曲而华丽的巨角,被盛放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巨大金盘里。鹿血尚温,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金盘光滑的表面,又沿着盘沿蜿蜒滑落,滴入下方的冰雪里,触目惊心的红在惨白的背景上迅速扩散、凝结。侍从们抬着这血淋淋的头颅,小跑至辛的车前。

辛伸出手指,随意地在那温热的鹿角尖端抹了一下,带起一点未干的血渍。他侧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身边车中侍坐的女人身上。

妲己裹着华贵无比的银狐裘,倚在厚厚的锦茵之中,只露出一张惊心动魄的脸庞,皮肤白皙如最上等的玉石,在黑发与银狐毛的映衬下更显出尘脱俗的妖异美艳。她的眼神慵懒,带着一丝初醒般的迷茫与疏离,仿佛眼前这片屠戮后的狼藉与她身处的锦绣世界毫不相干。

“美人,”辛将沾着血迹的手指伸到她面前,语气近乎调笑,却又充满不容置疑的掌控,“你说,是寡人射中它的模样可看,还是它死的样子更美?”那血,黏稠而腥甜。

妲己的目光微微一顿,掠过他指尖那抹殷红,又飘向远处雪地上那具失去了头颅、仍在无意识地抽搐的庞大鹿尸。她朱唇微启,呼出的气在冷空中凝成一缕极细的白雾,声音轻柔缥缈,如同梦呓,却清晰地穿透了风与欢呼的间隙:“大王所看重的,它便必须死。它死了,这雪原才见得干净。”她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漠然一闪而过,如同凝视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辛发出一阵酣畅的大笑。这笑声比呼啸的北风更令人心头发寒。他顺手将指尖的血渍在那绣着玄鸟腾云的朱红锦缎的车轼上用力一抹。原本光洁的云纹间,霎时添上了一笔浓重的暗红,像一处狰狞的伤口。

“起驾,回宫!”

崇侯虎在一旁,将刚才的一切都清晰地收进眼底。看着金盘中那双死不瞑目的鹿眼逐渐蒙上白霜,听着辛快意的大笑与妲己冰冷的话语,他的心沉了下去,如同被那冻土吸尽热力。一个酝酿了许久的念头,终于在这血色与欢愉的强烈冲击下挣脱了束缚。他猛地催马向前,贴近轺车,声音放得极低,却又恰好能让车上的商王听清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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