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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英雄谱 第68章 玄鸟焚天

葛国的图腾在烈火中扭曲变形时,

商汤感到肩头那枚“得专征伐”的青铜圆环变得灼热滚烫。

这烫是葛伯头颅在祭火里煎熬溅出的油脂星,

还是夏王朝在亳城天空投下的无形烙铁?

……

风息谷两侧的黄土山丘连绵起伏,仿佛无数沉默的巨兽伏卧大地,用它们千百万年的沉静,冷冷俯视着谷底刚刚上演的血色喧嚣。厮杀声已如退潮般微弱下去,不再有震耳欲聋的狂啸,只余零星的、金属与骨骼沉闷的磕碰,以及短促得来不及呼完便即断绝的惨叫呻吟。空气凝重得如同一块吸饱了血的破布,铁锈味混杂着刺鼻的汗臭、新鲜刨出的黄土腥气,以及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冰冷粘稠的死亡味道——那是无数生命在顷刻间被撕裂、被踩踏后爆开的血浆凝聚成的气味。这气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还能喘息的胸膛上,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酷刑。

商汤独立于一处微微高起的碎石丘。脚下的血泥黏腻厚重,随着他轻微的碾动,发出令人作呕的“吧唧”声,渗透了他简陋的麻布绑腿,带来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他身上那件临时充当甲胄、用几层厚硬鞣革粗粗缀成的“战袍”,早已被葛国人黑褐色的粘稠血浆和他自己的汗水泥泞浸透、糟污。破损处尤为狰狞,几处被青铜剑刃砍劈出的裂口,边缘的麻线和葛布纤维向外翻卷、断裂,露出底下皮开肉绽、渗出暗红血水的擦痕,与凝固的黑褐色血浆搅在一处,如同一块被彻底蹂躏过的破布。

汤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如同最老练凶悍的鹰隼,在弥漫着血腥薄雾的战场上扫过。那双眼睛深邃锐利,里面沉淀着只有经受过血与火无数次淬炼才能拥有的沉凝,此刻更覆盖着一层近乎实质的冰冷。谷底一片狼藉,死亡的沉默已经开始大面积取代了混乱。象征着葛国残存权威的那面粗陋图腾旗——由一块染着不知名兽血的破麻布草草制成——正被几个精疲力尽但眼神亢奋的商国战士用力踏在脚下。它深陷在由血水、粪便和被践踏成浆的尸体碎片搅拌成的泥泞之中,泥污裹着它,使它变成一块毫无尊严的脏布。

大批幸存的葛国士兵被驱赶着,集中在谷地西侧靠近那处已被砸毁、只剩下半截焦黑土墙的祭坛残垣前。他们大多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麻木的恐惧或彻底的空洞,像一群吓破胆的羊,顺从甚至近乎呆滞地蹲伏下去。手中的武器早已丢弃,那些笨拙的石矛、边缘磨痕斑驳的骨匕,散乱一地。他们裸露在残破葛布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动着,带动着铁环撞击的微响,仿佛秋风中最无助的枯草。

然而,在谷地靠近东侧缓坡之下,一小块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却爆发出截然相反的、濒临绝境的疯狂嘶吼!那是葛国最后也是最绝望的核心!约莫一两百名衣甲相对完整、手握闪耀冷光的青铜短剑的葛国贵族武士,正背靠着背,组成一个绝望的刺猬阵。他们身上都带着伤,有人腹部浸透暗红的血,有人步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全靠身旁战友用身体死死顶着。但一股混杂着绝望、古老血誓、以及对彻底沦为奴隶的恐惧所催生出的凶蛮戾气,仍在支撑着他们。他们嘶吼着葛国古老而艰涩的土语,声音凄厉狂野如同濒死的野兽。手中滴着血和脑浆混合物的短剑凶狠地挥砍、突刺,一次次向着试图收缩包围圈的商国长矛方阵扑去!

“铛啷!嘭!噗嗤——!”

短剑劈砍在商国战士仓促举起的、用粗厚原木拼成的木盾上,发出沉重的钝响,沉重的力道震得持盾者手臂发麻,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短促的撞击间隙中,更为刺耳的是利刃切开皮肉、斩断骨骼的声音,随即伴着一两声戛然而止的惨叫,便宣告又一个鲜活生命在刀锋下变成了倒卧的尸骸。双方的每一次碰撞都极其短暂却无比惨烈,如同用钝刀反复切割着这片土地痉挛的最后神经。矛兵的阵线被这群困兽逼得微微后凹。泥泞的地面上,断肢、破碎的脏腑和倒伏抽搐的人体再次铺叠了一层,鲜血汩汩流成新的小溪,注入那黏稠的深潭。倒下的既有葛国悍不畏死的武士,也有商国的矛兵。死者的血,无论来自哪个阵营,此刻都融在了一起,再难分辨彼此敌我。

“是葛伯的死士!”一个手臂被葛剑划开深深血槽、翻卷的皮肉中隐约可见森白骨茬的商国百夫长,正被部下拖拽着向后撤,他死死盯着前方那团绞肉机般的杀戮旋涡,脸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朝着高丘上汤的方向嘶吼,“不要命的畜牲!咬住了就不松口!”

汤的目光越过那片血肉磨坊般的战团,落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块兀立于谷地、平整如人工削切的巨大断崖平台上。那里矗立——或者说曾经矗立——着象征葛国原始部族力量的根脉:一根粗粝无比、两人合抱尚有余的石质图腾柱。此刻,这巨大的柱石正斜倾着躺在石台上,底座深陷入松散的灰烬。柱身上雕刻的,是用原始手法刻画的、令人望之心悸的扭曲纹样——那是葛国崇拜的未知猛兽神灵模糊而狰狞的象征。石柱下方,散乱堆积着尚未燃尽的牲祭残骸碎片。断裂焦黑、边缘锋利的牛肩胛骨,硕大的野猪獠牙碎片,但更多,是那些属于人类肢体的、泛着诡异暗色油光的骨骼残片!几段明显是小腿胫骨、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残段尤为刺目。它们零乱地混在兽骨灰烬中,昭示着不久前这里曾发生过何等献祭的血腥狂热。那是葛国用来沟通神灵、换取战争胜利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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