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晨光熹微,夜露未曦。陆时衍与苏清欢立在稍远处的古树下,远离了洞口,也远离了洞内那微妙的沉寂。
陆时衍(玄弋)望着天边渐染的鱼肚白,素来冷峻的眉眼间难得地笼上了一层深重的疲惫与……一种兄长般的疼惜与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静谧的晨间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这个傻丫头……”他低声开口,是对身旁的苏清欢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从前……她还是战神泠音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倔性子。”
苏清欢侧目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受了伤,从来都是一个人躲起来,默默处理伤口。”陆时衍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咬着牙,一声疼都不喊。第二天,就像没事人一样,照样提着归墟剑上战场,冲在最前面。”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片血与火交织的神魔战场:“打完了,拖着更重的伤回神界,才找个没人的角落,慢慢地、一点点地给自己疗伤。伤还没好利索,下一场战事又来了……周而复始。”
陆时衍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涩的弧度:“她总说,是为了神界,为了苍生。”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洞悉一切的萧索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怼:“可鬼都知道……她心里,到底是为了谁。”
这话说得极轻,却字字如锤,敲在听者心上。
“哼,”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不知是在嘲笑谁的固执与盲目,“当初……连路无涯那个魔头,都知道变着法子哄她,明里暗里地护着她,想方设法地让她开心点,哪怕只是片刻……至少,知道疼人。”
他转过头,看向苏清欢,眼中情绪复杂难明:“你别看泠音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威风凛凛……可她心里,其实一直住着个没长大的、有点幼稚又特别执拗的小孩。天知道,她把那个无法无天的魔尊,折腾得有多惨……”
陆时衍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困惑与怜惜:“可我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明明那么苦,那么累,那么疼……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看一看,不肯对自己好一点?”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作为看着她长大、与她并肩作战最久的兄长(前世),他见过她最耀眼的风采,也见过她最寂寥的背影,更见过她独自舔舐伤口时,那无人能懂的疲惫与空洞。
他心疼,却无能为力。因为她的心,从前只向着一个方向,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
晨风拂过,带着林间草木的清气,却吹不散这沉重的话语。
陆时衍和苏清欢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没有刻意去在意——在他们不远处,山洞的阴影边缘,两道身影,早已僵立如石。
沈清辞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洞口附近,本想透透气,平复心绪,却将陆时衍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他冰蓝色的眼眸骤然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瞬间冻结的寒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将灵魂都冻裂的痛楚与……窒息般的绝望。
原来……
原来她每一次征战后的疲惫,每一次“无意”流露的伤痕,背后都是这样独自硬扛的剧痛。
原来她说的“为了神界”,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是他愚不可及、从未深想的谎言。
原来,连那个他视为宿敌的魔头,都曾比他更早、更用心地去“疼”她,去试图温暖她。
而他呢?
他给予她的,只有理所当然的接受,冷漠的忽视,和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开的“规矩”与“自重”。
“鬼都知道她为了谁……”
这七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脑海中嘶吼,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都撕得粉碎。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背脊僵硬,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倒流。他想起了破魔镜中,那个一次次捧着花和糖,笑容灿烂跑向他的小女孩;想起了她成为战神后,每一次凯旋时,那双总是下意识寻找他身影、却又在他漠然移开视线后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眸……
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他视为“本分”的付出,都是她以血肉和孤寂为代价,默默燃烧的痴心。
而洞口的另一侧,路无涯也静静地靠在那里。血瞳中惯有的戏谑与慵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苍凉的平静。陆时衍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中那些早已被封存的画面——那个在魔界明明不开心、却强装无事,偶尔被他逗得跳脚、眼底却始终藏着落寞的“魔后”;那个在战场上与他生死相搏、却会在收剑后,望着神界方向失神片刻的“战神”……
原来,在玄弋眼中,他那些试探性的靠近、笨拙的讨好,算是“知道疼人”么?
原来,她那些看似任性、折腾人的举动,在了解她的人眼里,不过是“心里住着个幼稚小孩”的体现么?
路无涯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胸腔里那股熟悉的、灼人的闷痛再次翻涌。他疼她,哄她,甚至纵容她,可似乎……从未真正走进过她心里那个“幼稚又执拗”的角落。那里,或许始终被另一个冰冷的身影占据着,哪怕伤痕累累,也不肯搬离。
晨光渐渐明亮,照进山洞,也照亮了洞口两个男人同样苍白、同样写满复杂痛楚的侧脸。
一个,是知晓一切后,被悔恨彻底淹没的冰。
一个,是窥见真相后,被无力感攥紧的火。
而洞内,那个引发这一切波澜的中心,依旧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对洞外因她而起的惊涛骇浪,浑然不觉。
陆时衍最后那句轻叹,仿佛还萦绕在清晨的空气里:“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这或许,是在场所有关心她的人,心中共同的、无解的疑问。
只是有些人,此刻才痛彻心扉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试图去懂。
而有些人,则是在漫长的陪伴后,依旧只能隔岸观火,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