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杀”二字带来的寒意尚未从骨髓中褪去,静思苑那扇终日紧闭的院门,便在午后沉闷的空气里,被无声地推开了。
来的依旧是严尚宫。
她依旧是一身沉静的青色宫装,面容肃穆得如同庙宇里的神像。
只是这一次,她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却身形健硕的嬷嬷,那垂手而立的姿态,隐隐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陈姑娘,”严尚宫的声音平稳无波,却比往日更添几分冷硬,“皇后娘娘召见。”
不是询问,是命令。
陈佳乐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比她预想的更快。
“拖延”的任务才刚刚开始,对方的耐心却似乎已经耗尽。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那枚顾青兰所赠的玉扣,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神稍稍定住。
“是。”她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站起身。
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两名嬷嬷,她们的眼神如同古井,深不见底。
跟在严尚宫身后,再次行走在宫墙夹道的青石路上,陈佳乐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她的背心。
每一次迈步,都仿佛踏在刀刃上。
懿宁宫正殿比偏殿更显庄重威严,鎏金柱础,蟠龙藻井,无声地昭示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殿内熏香更浓,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皇后今日端坐于凤座之上,身着正式的明黄色凤纹朝服,头戴珠翠九龙四凤冠,华贵不可逼视。
她并未垂眸,那双凤眸正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看着陈佳乐一步步走近,跪下。
殿内除了严尚宫和那两名嬷嬷,并无其他宫人,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陈佳乐,”皇后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金玉般的清冷质感,“本宫给你时间静思,你可想清楚了?”
陈佳乐伏下身,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民女愚钝,不知娘娘要民女想清什么。”
“想清你的来历,你的目的,还有……你背后的人。”
皇后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锤。
“刘默已下狱,顾青兰不知所踪。江南那边,沈涟清闭门谢客,称病不出。你觉得,还有谁能来救你?”
每一个名字被提及,都像一把钝刀在陈佳乐心上切割。
皇后果然对一切了如指掌!
刘师父下狱,顾青兰失踪,连沈涟清也被监视或压制了?
那“寒江客”呢?
他还能如期而至吗?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但她不能露怯。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愕与难以置信,声音带着颤抖:“师父……师父他……顾师姐她……娘娘,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民女只是……只是侥幸活下来的孤女,如何能知道这些大人们的事情?”
“侥幸?”
皇后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你的侥幸,未免太多了些。淮安码头九死一生是侥幸,从刑部大牢被带到本宫这里是侥幸,在这静思苑安稳度日也是侥幸?”
她微微前倾身体,凤冠上的珠串轻轻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陈佳乐,本宫的耐心有限。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关于顾言修可能留下的其他东西,关于沈涟清的计划,本宫或可保你一条生路,甚至……让你与刘默团聚。”
威逼,利诱,扑面而来。
陈佳乐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知道,此刻任何一句失言,都可能万劫不复。
“灵犀一点”的技能尚在冷却,她只能依靠最本能的判断。
她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娘娘明鉴!民女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民女确实在淮安见过那账册,也确实因顾师姐与顾大人有关而心生同情,但除此之外,民女一无所知!民女不知顾大人还有什么遗留,更不知沈先生有何计划!娘娘若不信,民女……民女甘愿以死明志!”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将所有的线索都归结于“巧合”与“同情”,咬死自己只是一个被意外卷入的局外人。
这是目前唯一,也是最危险的应对方式——赌皇后暂时还需要她这个“活口”,赌她不敢在毫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轻易处死一个被都察院奏章间接提及的“证人”。
殿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皇后的目光如同冰锥,久久地钉在陈佳乐伏地的脊背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陈佳乐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皇后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她轻轻挥了挥手。
那两名一直如同影子般的嬷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将陈佳乐从地上架了起来。
力道之大,让她丝毫无法挣脱。
“带下去。”皇后淡淡道,目光已从陈佳乐身上移开,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