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隔绝了外面那个看似明亮、实则暗藏更汹涌波涛的刑房。
陈佳乐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方才在王砚面前强撑的镇定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细微却无法抑制的战栗。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份都察院的奏章摘要。
“重查漕运亏空及关联旧案”。
这几个字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几乎能想象到,这份奏章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那些隐藏在“玄石”阴影下的势力,此刻定然如被惊扰的毒蛇,竖起了躯干,露出了獠牙。
王砚将这份东西给她看,用意何在?
是试探她的反应?
还是……某种更为隐晦的示好或警告?
他那句“石缝里的草籽”,又藏着几分深意?
“灵犀一点”技能冷却带来的轻微晕眩感尚未完全消退,方才在刑房内,她几乎将所有的精神力都凝聚起来,去感知王砚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的每一丝情绪波动。
她捕捉到了权衡,压力,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但这松动,距离足以让她脱困的“东风”,还差得太远。
她闭上眼,将脸埋入膝间。怀中的玉扣硌在胸口,传来一丝稳定的暖意。
顾青兰的身影在脑海中清晰起来,清冷,倔强,却又在无人可见的暗处,为她燃起一点孤灯。
“师受困,然根基未损。朝局诡谲,非止一端。漕运之事或为引信,牵涉甚广。”
顾青兰的信,王砚的暗示,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她,陈佳乐,以及她拼死带回的账册,都只是这场巨大风暴中,一枚被推至前台的棋子。
真正的较量,在更高、更隐秘的层面进行着。
刘默师父的处境,恐怕比想象的更复杂。
接下来的几天,牢狱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送饭的狱卒依旧是那个眼神浑浊的中年人,动作机械,沉默寡言。
但陈佳乐敏锐地察觉到,送来的饭食里,偶尔会多出一小块腌渍得咸香的萝卜干,或是粥比往日稠上几分。
这些微小的变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这是顾青兰那边打点的效果?
还是王砚默许下的某种“关照”?
她不敢怠慢,更加勤勉地活动身体,甚至在脑海中一遍遍模拟可能遇到的审讯场景,推敲着每一句应答。
她知道,下一次提审,绝不会像上次那般“温和”。
随着都察院奏章引发的波澜扩散,对方的反扑只会更加猛烈。
这日深夜,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寻常狱卒巡逻的脚步声,在走廊外响起。
那脚步声在她牢门前停顿了片刻。
陈佳乐瞬间惊醒,屏住呼吸,手悄然握住了枕下的匕首。
没有开小窗,没有说话。
只有一样东西,从门下的缝隙里,被极快地塞了进来,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的一声。
那东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是一小团揉皱的、边缘粗糙的草纸。
陈佳乐等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迅速起身,将那团草纸捡起。
展开,上面只有潦草不堪的两个字,墨迹甚至有些晕开,仿佛书写者在极度仓促和紧张的情况下写下:
“慎言。”
没有落款,没有来源。
这两个字却像两道冰冷的电光,劈入陈佳乐的脑海。
慎言?
警告她什么?
在即将到来的审讯中,慎言?
还是……针对她已经说过的话?
王砚?
都察院?
还是“玄石”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让原本稍显明朗的局势,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她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棋盘上,四周皆是浓雾。
只能凭借零星落下的棋子和偶尔刮过的风向来判断方位,而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将纸团塞入口中,和着冰冷的水咽下。
喉咙被粗糙的纸张摩擦得生疼,但远不及心头那沉甸甸的压力。
“慎言……”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无论这警告来自何方,都意味着,平衡正在被打破,风暴眼,正在向她靠近。
又过了两日,提审果然再次来临。
这一次,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来的不是王砚,而是两名面容冷硬、眼神如刀的刑部主事,以及数名气息彪悍的衙役。
他们没有将她带去刑房,而是直接架着她,穿过数道戒备森严的门禁,进入了一间更加阴暗、空气里漂浮着淡淡血腥气和焦糊味的讯问室。
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令人胆寒的刑具,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正中央,是一张血迹斑斑的木凳。
“陈佳乐!”一名主事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刺耳异常。
“前次王大人好言相问,你巧言令色,蒙混过关!今日,你若再不从实招来,休怪我等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