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在覆雪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晃动都让冰冷的木栏重重撞击在陈佳乐身上,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
街道两旁的店铺民居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百姓从门缝中窥探,目光中带着畏惧与麻木,旋即又飞快地缩回头去。
京都的清晨,在这肃杀兵甲的行进中,显得格外萧条。
陈佳乐蜷缩着,并非全然因为寒冷和恐惧,更是一种极致的收敛。
她将所有的情绪——惊惶、愤怒、不甘,以及对那幅《礐石图》命运的担忧——都死死压在心底,只留出一张苍白顺从、带着几分茫然无措的脸。
她很清楚,此刻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外露,都可能成为授人以柄的破绽。
押解她的兵士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机器。
那个带走画作的书记官骑着马,行在队伍稍前的位置,背影挺拔,看不出任何端倪。
陈佳乐的目光几次掠过他放在马鞍旁行囊里的那个油布卷,心绪复杂难言。
囚车并未驶向京兆府或她预想中的某个普通衙门,而是穿过数条愈发寂静、守卫愈发森严的街巷,最终停在一座气势恢宏、门禁格外严峻的府衙前。
黑漆大门上方,悬挂的匾额上,是三个铁画银钩、透着森然之气的大字——刑部!
陈佳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刑部!
直接跳过所有下级衙署,将她押解至此,这意味着针对她的,绝非普通的调查或构陷,而是更高级别、更为严重的指控!
是那本账册的事发了?
还是对方罗织了更可怕的罪名?
她被粗暴地带下囚车,押入高墙之内。
光线骤然暗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隐约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权力场所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她被推搡着穿过重重院落和阴森廊道,最终被投入一间狭窄阴暗的囚室。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落锁的声音沉重而刺耳。
囚室内只有一张铺着烂稻草的石板床,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墙壁高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透气窗,透进些许惨淡的天光。
真正的牢狱之灾,开始了。
最初的几个时辰,死寂是唯一的伴侣。
没有审讯,没有提堂,仿佛她被遗忘在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但这寂静比任何严刑拷打更折磨人。
未知的恐惧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她的意志。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抱紧双膝,将头埋入臂弯。
系统没有提示,任务进度停滞不前。
《礐石图》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师父刘默那边不知是何光景,是否也受到了牵连?
顾青兰、周子轩他们是否安全?
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外响起,停在了她的囚室门前。
钥匙转动,铁门吱呀打开。
进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狱卒,而是两名身着低级文官服饰的书记员,一人捧着笔墨纸砚,一人空着手,面无表情。
“陈佳乐,”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
“我等奉上命,录你口供。你需将籍贯来历,入京后所有行踪,接触过何人,所为何事,一一从实招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开始了。
陈佳乐心中冷笑。
这看似寻常的问讯,实则暗藏杀机。
他们要从她的话语中寻找破绽,编织罪证。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份恰到好处的惊惧与柔弱:“民女……民女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从头说起!”书记员不耐烦地打断,“你为何入京?如何进的太学府?与刘默是何关系?淮安之行,所为何事?”
问题如同连珠炮,直指核心。
陈佳乐心知绝不能提及账册和淮安的真实目的,只能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以断断续续、看似努力回忆的方式道出:家乡遭灾,北上投亲不遇,幸得刘默博士怜悯收留,入太学府做些杂役,后因略通算术,被临时委派至淮安核查漕粮数目,途中遭遇歹人,侥幸逃脱……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将惊心动魄的真相隐藏在看似合理的经历之下。
书记员运笔如飞,偶尔会打断她,追问一些细节,比如在淮安具体接触了哪些官吏,在码头看到了什么异常,回到京都后又与何人联系。
陈佳乐小心翼翼地应对着,每一个回答都反复斟酌,既要符合逻辑,又不能留下把柄。
她感觉到,对方似乎特别关注她回到京都后的动向,尤其是与刘默及其门下弟子的联系。
这让她更加确信,这场针对她的审讯,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打击刘默。
问讯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书记员才合上笔录,冷冷道:“画押。”
看着那密密麻麻记录着自己“供词”的纸张,陈佳乐知道,这上面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刺向她和她身边人的利剑。
但她没有选择,只能颤抖着手指,在那冰冷的名册上,按下了鲜红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