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太学府,覆着一层洁净的银白,将往日朱甍碧瓦的庄严掩去了几分,多了些静谧。
陈佳乐的日常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困于这方精致却无形的牢笼。
她每日大多时间留在小院,晨起按照医官嘱咐活动脚踝,而后便是长时间的静坐与习字。
“墨韵留痕”的妙处,在日复一日的笔墨浸润中,体会愈深。
她并非刻意追求某种固定风格,只是将淮安之行沉淀下的惊悸、决绝、以及对世事艰险的认知,不自觉地倾注于笔端。
写出的字,初看仍是女子笔触的清秀,细观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韧劲与风骨,仿佛霜雪压枝,枝干犹存。
画出的墨竹,也不再是临摹画谱上的飘逸,而带了几分嶙峋不屈的意味。
这变化细微,却逃不过某些人的眼睛。
这日,周子轩前来探望,带了些新出的时文选集。
闲谈间,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案上陈佳乐刚完成的一幅习字,微微一顿,赞道:“小师妹这笔字,进益非凡,竟似脱胎换骨,隐隐已有自家风范了。”
陈佳乐心中微凛,面上只浅笑:“大师兄过誉了,不过是养伤无聊,胡乱写着玩罢了。”
周子轩笑了笑,不再深究,转而压低声音:“师父近来压力不小,御史台那边虽有几位大人愿意仗义执言,但对方反扑之势汹汹,已有言官弹劾师父‘结交朋党’、‘妄议朝政’。这几日,连宫里都有人问起太学府近况。”
陈佳乐搁下笔,指尖微凉:“是因为……淮安的事?”
周子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树欲静而风不止。小师妹,府内虽看似平静,但耳目众多,你……万事小心。”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了一句,“前两日,我随师父去拜会致仕的杨老翰林,席间听闻一事,说江南文坛近来似有暗流,一些早年散佚的名家字画悄然现世,引得多方关注,其中……似乎就牵扯到一位多年前销声匿迹的鉴赏大家。”
陈佳乐的心猛地一跳。鉴赏大家?
会是她所想的那位吗?
她不动声色,只作好奇状:“哦?竟有此事?不知是哪位大家?”
周子轩摇了摇头,语焉不详:“名讳未曾提及,只说是位性情孤高,眼力极毒的前辈。这等风雅之事,与我们眼下这俗世纷争,倒像是两个世界了。”
他话锋一转,又叮嘱了几句安心静养,便起身告辞。
送走周子轩,陈佳乐独坐良久。
周子轩这番话,绝非闲谈。他是在提醒她,对手的反击已经开始,甚至波及到了刘默。
同时,他似乎也在隐晦地传递关于沈涟清的信息?
江南文坛……早年散佚的字画……销声匿迹的鉴赏大家……这些线索,与顾青兰那日所言隐隐吻合。
沈涟清很可能就在江南!
而且,似乎有某种与字画相关的动向,正在暗中进行。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积雪压弯的竹枝。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师父身处漩涡中心,自身压力巨大,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分心他顾。
寻找沈涟清,获取更多证据,或许能打破目前的僵局,为师父分担压力。
可是,如何寻找?
她身在京都,如同被困。直接询问顾青兰?
顾青兰那日态度模糊,似乎不愿深谈,或许有她的顾虑。
思绪纷乱间,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书案的笔墨上。
“墨韵留痕”……引起注意……她心中渐渐浮现一个大胆的念头。
几日后,太学府内悄然流传开一个消息:那位因淮安之功新晋男爵、白发异瞳的陈佳乐,在静养期间寄情书画,其笔墨别具一格,风骨初成,竟引得府内几位擅书法的先生交口称赞。
甚至有人私下议论,其笔下意境,竟隐隐与多年前某位隐退大家的风格有几分神似之处。
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在有心人听来,含义自是不同。
这日黄昏,雪又细细地下了起来。陈佳乐正在院中小心翼翼地练习行走,巩固伤处,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她以为是送饭的仆役或是顾青兰,随口应道:“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面生的、穿着普通棉袍、做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他面容普通,气质沉稳,眼神锐利却不逼人,进门后便反手轻轻合上门扉。
“陈男爵。”他拱手一礼,声音平和,“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陈佳乐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是?”
“鄙姓韩,草字文石,乃江南一介散漫书生,平日喜好搜罗些古旧字画。”
自称韩文石的男子微微一笑,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院中石桌上晾着的一幅陈佳乐近日所写的行草,“近日在京中友人处,偶闻男爵墨宝颇具古风,心向往之,故特来叨扰,想求观一二,以饱眼福。”
江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