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叶传来灼痛般的刺痛,双腿如同灌铅,陈佳乐才敢放缓脚步,背靠着一处斑驳的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回头望去,那条幽深的巷子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喧闹的人声重新涌入耳中,她竟已跑回了相对繁华的街市。
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怀中的蓝布包裹依旧紧紧抱着,未曾松开分毫。
她低头看着这险些夺去她性命的册子,心中后怕与疑虑交织。
那些人,目标明确,就是为了这些“破烂”而来。
是谁走漏了风声?
墨香斋的老掌柜?
还是……她从踏入城西开始,就已被人盯上?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顾青兰。
她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里?
是巧合,还是……她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
那句“往南,快走”,那份应急的粉末,以及她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的姿态……
陈佳乐想起宫宴前夜,顾青兰那苍白而恐惧的脸,那句“有些浑水,不该蹚”的警告。
可今日,她却主动踏入了这浑水之中,为了护住这些可能揭开她家族伤疤的证据。
心中某个坚硬的部分,仿佛被悄然触动,泛起细密而酸涩的涟漪。
她不敢在原地久留,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裙,将包裹小心藏入更不显眼的怀中,混入人流,绕了好几个圈子,才终于回到了太学府。
踏入府门的那一刻,那股无形的压力才稍稍减轻。但她知道,危险并未远离,只是暂时潜伏。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陈佳乐称病未曾出门,将自己关在房中。
她仔细检查了那几本册子,越是翻阅,心越是往下沉。
这些手录的账目零散不全,涂改之处甚多,关于“柳营”军械的记录更是疑点重重。
那个模糊的“魏”字签名,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若此“魏”真是彼“魏御史”,那这便是勾结军方、篡改军械档案的铁证!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可如何利用这些证据?
直接呈交?
无异于自寻死路。
连皇后都出面暗示她罢手,那背后的“玄石”——很可能是镇国公——势力何其庞大。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将这些证据安全送抵天听,或者至少能引起足够分量之人注意的契机。
期间,她只在饭堂远远见过顾青兰一次。
她依旧戴着帷帽,独自坐在角落用饭,姿态清冷如常,仿佛那日巷中的出手相助只是一场幻梦。
陈佳乐注意到,她执箸的右手手腕处,似乎缠着一圈极细的、与肤色相近的丝绢,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她受伤了?
陈佳乐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想上前询问,脚步刚动,却见顾青兰已起身,端着食盘径直离开,未曾向她这边投来一瞥。
那疏离的背影,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我救你,是因同门之谊,或因那未尽的托付,但此后,各自保重。
陈佳乐收回了脚步,默默坐回原位。她明白顾青兰的用意。
过多的接触,只会将彼此都暴露在更危险的目光之下。
又过了几日,刘默博士考察归来。
太学府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平静。
这日讲学后,刘默将陈佳乐单独留了下来。
书房内,檀香袅袅。
刘默看着眼前垂手侍立的少女,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
“佳乐,为师不在这些时日,你似乎清减了些。”
他缓缓开口,语气关切,“可是课业上有什么难处?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陈佳乐心中微凛,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恭谨答道:“劳师父挂心,弟子一切安好。只是前几日偶感风寒,休息了两日,现已无碍。”
刘默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前几日,皇后娘娘召你入宫说话了吧?”
陈佳乐心口一跳,谨慎应道:“是。娘娘慈和,只是勉励弟子用心向学。”
“嗯,”刘默目光深邃,看着她,“娘娘仁厚,对你寄予厚望。你年纪尚小,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想得太深,并非益事。当前首要,还是沉心学问,夯实根基。你可明白?”
这番话,与皇后当日的警示何其相似!陈佳乐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低声道:“弟子明白,谨遵师父教诲。”
刘默似乎满意了她的态度,语气缓和下来:“明白就好。你天赋难得,为师不希望你因旁骛而蹉跎了光阴。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
退出书房,走在回廊下,陈佳乐的心却沉甸甸的。
连师父也出言提醒了。
这太学府,这京城,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
夜色再次笼罩太学府。
陈佳乐在灯下反复摩挲着那几本册子,思绪纷乱。
证据在手,却无力施展,这种感觉如同怀揣重宝行走于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