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门上的电子锁闪烁红光,沈巍将U盘插入读卡器,指尖在笔记本上敲击三下。
“摄像头循环播放三十秒旧影像,”他压低声音,“我们有四分十七秒。”
林昭昭拧动门把,金属铰链发出细微呻吟。
灰尘在冷光中浮游,像沉睡七年的记忆正缓缓苏醒。
地下档案室的白炽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林昭昭蹲在木架前,指节因长时间翻找资料而泛白。
录像带播完的“滋啦”声还在耳边回响,屏幕上的雪花点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那个扎马尾的姑娘,右耳后有颗淡褐色的痣,和许蔓拘留所照片里的位置分毫不差。
“昭姐,合同扫描件调出来了。”沈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耳机线摩擦的窸窣。
他推了推眼镜,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将他的脸切出明暗两半,“第一季密逃造型合同,所有设计稿署名都是‘品牌方指定形象顾问’,我比对了七份附件……”
林昭昭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从木架上直起身,后颈蹭到扬起的灰尘也浑然未觉——电脑屏幕上,一页合同边缘的签名栏里,“许蔓”两个字歪歪扭扭挤在角落,像是被人用橡皮反复擦过又勉强补上的。
墨迹深浅不一,最后一笔几乎要戳破纸张。
“她当时才二十二岁。”
沈巍滚动鼠标,合同日期清晰显示着“2019年3月15日”,“入职申请表里写着‘梦想成为被记住的设计师’,三个月后所有设计稿就换了署名。”
林昭昭的指尖轻轻覆在屏幕上,隔着玻璃触感不到温度,却像被火燎了似的缩回。
她想起许母带来的那张小学奖状,想起许蔓在密室里烧红裙时,镜面上那些被划去的“许蔓”——原来早在七年前,第一个被划掉的名字,就刻在了这张合同里。
“叩叩。”
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两人同时转头。
老陈佝偻着背站在门口,蓝布衫前襟沾着细碎的线头,右手攥着本硬壳本子,指节因常年捏针而泛着青紫色。
“昭姑娘,”他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俺翻了半宿老裁缝铺的木箱,找着这东西。”
本子摊开在档案桌上时,林昭昭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泛黄的画纸边缘卷着毛边,每张画页右下角都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许蔓,要让人记住我”。
十四岁的少女笔触还带着生涩,却把裙摆的褶皱画得比成年人更热烈——
蓬蓬裙缀满星星,鱼尾裙游着珊瑚,连最简单的衬衫领口都绣着藤蔓,每根藤须都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
“最后一页没画完。”
老陈用拇指摩挲本子边缘,指腹的针眼泛着淡红,“那天她蹲在裁衣凳上画,说要给未来的自己做条红裙。俺问啥样的红?她说要红得像奖状上的印章,像电视里明星的礼服,像……”
他突然哽住,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快速抹过眼角,“像有人能记住她名字时,眼睛里的光。”
老陈合上本子时,袖口一枚磨亮的铜纽扣闪过微光,和桌上那些泛黄画纸右下角的涂鸦图案一模一样。
老陈突然摸出个铁皮盒,掀开时“哗啦”一声,几十枚铜纽扣滚落在桌。
“这是她学徒时打的样品。”
他捏起一枚,铜面被磨得发亮,“她说纽扣是衣服的心脏,藏在最里面的地方。可心脏从没被人看见。”
林昭昭接过那枚纽扣,在台灯下用刻刀轻轻划动。
“蔓”字的笔画落在铜面上,像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将纽扣缝进红裙内衬——那是许蔓最得意的作品,也是唯一一次被公开称赞却仍无署名的设计。
“衣镜密室”测试那天,林昭昭穿上了那条红裙。
镜子里的她,裙角绣着的藤蔓正朝着光的方向生长。
机械女声在耳边响起时,她望着镜中自己的眼睛:“这不属于我。”
冷气顺着脊椎爬升,耳道内的震动持续了0.7秒——像当年评审会话筒电流杂音的复刻。
裙摆内衬的针脚突然发烫,仿佛缝进去的手稿正在燃烧。
“也不该属于沉默。”
整面镜墙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
林昭昭后退半步,看着镜面缓缓翻转——背后的墙面上,三百张许蔓的手写签名复印件密密麻麻贴满,像一场迟来的雪。
有些签名是合同上的潦草字迹,有些是手稿边缘的小字,有些是小穗设计图册里被划掉又偷偷补上的“许蔓风格”。
一滴泪滑过她的下颌。
林昭昭抬手触碰最近的那张签名,纸张的触感透过玻璃传来,像十四岁少女在裁衣凳上画红裙时,铅笔尖落在画纸上的温度。
“现在,”她轻声说,声音混着镜墙转动的嗡鸣,“轮到你说真话了。”
深夜的拘留所走廊,许蔓捏着狱警递来的邀请函。
纸张边缘印着“衣镜密室”四个烫金小字,背面是林昭昭的字迹:“你的红裙,在等它的设计师。”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手指轻轻抚过邀请函边角——那里,一枚铜纽扣正泛着温润的光,“蔓”字刻痕里落着半粒月光。
明天,就要去看看了。
许蔓把邀请函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十四岁那年,在裁衣凳上画红裙时,铅笔尖戳破画纸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