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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荒梦 第68章 韩渊之死

泛黄的日记纸页在灯光下微微颤动,墨迹幽兰的字迹与寒光凛冽的东洋刀、泛着冷光的子弹,如同命运的谶语,在龚志兵眼前交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此刻,这位踌躇满志的政坛新秀,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喉结不住上下滚动。窗外呼啸北风拍打窗棂,他觉得脖颈后掠过一丝寒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历史的尘埃里凝视他。他猛将搪瓷缸重重砸在桌上,溅起的水花在 “为人民服务” 的红字上晕开。

龚志兵的食指反复摩挲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嘴角扯出一抹狞笑。他指着摊开的日记,唾沫星子飞溅在 “亲爱的梅” 几个字上。

第二日清晨,一封带着北京邮戳的信件静静躺在龚志兵的办公桌上。邮戳上模糊的日期像道狰狞的伤疤,刺痛他多疑的双眼。他捏着信封的指尖微微发白,反复比对信纸的褶皱与封口的胶水痕迹,突然将信拍在马友志面前:“都过去三个月了才到?这中间藏了多少猫腻?”

马友志接过信封随意瞥了一眼,用旱烟袋锅敲敲鞋底,他转身要走,被龚志兵揪住衣领,眼中闪烁狂热的光。

看这酸溜溜的情话 ——‘冬梅,你比天上的太阳还可爱,天上的太阳,还有落山的时候,你在我的心中永不落’!窗外麻雀惊得四散飞去,无人在意它们的悲鸣。

2 月 12 日,刘锡久在千人大会上的动员报告通过大喇叭传遍大街小巷,他挥舞的手臂在阳光下划出锋利的弧线。

2 月 22 日的黄唐公社会议上,韩渊被押上主席台。他昔日温文尔雅的学者气质荡然无存。当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时,他望着台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突然想起在辅仁大学课堂上讲解《刑法》的某个午后,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温柔地洒在学生们专注的脸上。

3 月 15 日的判决来得猝不及防,韩渊听着 “死刑,立即执行” 的宣判,耳边嗡嗡作响。

公判大会在大仓人民广场举行。这个大仓广场,旧称善家场,正南方坐落着善良小学,正北是善艺戏台。戏台上,几根龙纹柱拔地而起,稳稳支撑着歇山式屋顶。那飞檐翘角,宛如展翅欲飞的凤凰,庄重而秀逸,彰显独特的建筑韵味。梁柱上的龙纹木雕,工艺精湛绝伦,每处线条勾勒得细腻入微,每片鳞甲都仿佛栩栩如生,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它不仅仅是一座简单的建筑,更是顺宁人心中的文化殿堂,是承载着历史与情感的文化展台。

旧时的戏台,是人们心灵的慰藉之所,主要用于举办那些教人向善、愉悦人心的文艺演出。每逢节假日,四方百姓便会带着凳子,从各个角落汇聚于此。一时间,锣鼓喧天,丝竹声盈满双耳,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热闹的氛围之中。多少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哀婉缠绵的爱情故事、忠孝节义的传奇佳话,都在这里粉墨登场。剧情曲折委婉,如潺潺流水扣人心弦,演员们水袖轻舞,似蝴蝶翩翩起舞,引得观众如痴如醉,沉浸在这艺术的海洋里无法自拔。那时候,台上唱的是韵味十足的山西梆子,高亢激昂的唱腔回荡在广场上空。演出时,台下座无虚席,就连四周的台阶和房顶上也站满了人,大家都沉浸在难得的文化盛宴之中。

第一个在大仓广场上被枪毙的人叫卢德基。彼时,汽车尚未普及,一辆马车成了送他上路的工具。赶车人是东关的孙大爷,他身穿羊皮衣,头戴狐皮帽,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醒目。他一手紧紧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鞭子,那三匹高头大马在他的驱使下,迈着沉重的步伐,拉着卢德基缓缓向乌龙河滩走去。

乌龙河潺潺的流水声,往日里如同欢快的歌声,一声声传入人们耳中。

后来,正北边的善艺戏台,这个曾经承载着无数美好回忆的地方被拆除。顺宁人用心血和汗水精心打造的重要文化遗产,在短时间化为一片疮痍。后来又建起一个没有顶子舞台。

今天,这个舞台上,又宣布了一条生命的结束。

县城和临近村庄的人赶来参加现场大会。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文化教育,对 “草菅人命” 这个词的含义一无所知。

广播站将大会实况进行转播,从广播中传出的声音,仿佛是魔鬼的嚎叫,震颤着浑浊的空间,传遍全县各个乡村。一时间,那里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如同一个个机灵的猴儿,竖起耳朵收听广播里如同杀鸡的声音。麻荒地的大部分村民也都来到现场参加大会。那些本应在学校里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学生们,也在广播下收听这令人压抑的声音,他们同样不知道:”草菅人命” 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四个字的背后,是怎样沉重的血色。

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韩渊将死,其言何其善之?他悲愤至极,突然暴跳如雷,大声呼喊起来,在顺宁县的历史上,留下一段历史痕迹。押解韩渊的公安人员猝不及防,赶紧拿起车上的麻布和改锥,使劲往韩渊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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