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舅舅洪石头一家,院门沉重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门外沉沉的夜色彻底隔绝。祖屋小院里,只剩下风声掠过老桂树枯枝的沙响,以及屋内隐约透出的、收拾碗筷的轻微磕碰声。
林自强并未立刻回屋。他独自伫立在院门后的阴影里,夜风卷起他深蓝棉布常服的衣角,带来刺骨的寒意。方才院门外那转瞬即逝的阴冷窥视感,张秀云那句“有点像林小树”的低语,还有舅舅口中祯州荒山“血脉”“祭品”的流言,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红草堡北面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脊背般隆起的城墙轮廓。城墙垛口间,点点火光摇曳,那是值守士兵巡逻的火把。就在那坚实的城墙之上,半年前,曾上演过决定海陆川府命运的一幕。
回忆的闸门悄然开启,时光倒流回年初,那个寒风料峭、杀机四伏的时节……
彼时,林自强初掌海城县剿兽司主将之位不久,根基未稳。炼兽宗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纠集大批妖兽与悍不畏死的教徒,趁夜突袭红草堡!城头火把摇曳,映照着下方黑压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兽群和狰狞人影,嘶吼声、咆哮声震耳欲聋!箭矢如蝗,滚木礌石轰然砸落,每一次撞击都让古老的城墙发出痛苦的呻吟。
林自强父子二人浴血奋战,如同磐石般钉在城楼最危急处!林自强那时尚未突破钢骨境,手中长刀卷刃,浑身浴血,一次次将攀上城头的凶悍妖兽斩落。林崇山更是凭借玉骨境圆满的强横修为,独当一面,拳风如雷,硬生生将一头玉骨境初成的攻城巨兽轰下城墙!
然而,危机远不止于此!几乎在炼兽宗攻城的同时,东面潮州府告急的狼烟冲天而起!祯州府兵锋直指潮州,意图截断海城县的退路,将林家父子彻底困死!
腹背受敌,危如累卵!
红草堡城楼之上,火光将众人染血的甲胄映照得一片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林崇山一拳将最后一名冲上城头的炼兽宗教徒轰成碎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
“强儿!潮州必须救!否则我等后路断绝,海城危矣!你随我立刻点兵东进!”
他目光扫过城墙上疲惫却依旧挺立的将士,最终落在两个身影上:
“小树!石头!”
林小树和洪石头闻声,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在!”
那时的林小树,身形比现在瘦小许多,穿着一身半旧的皮甲,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激战后的苍白,石皮境圆满的气息起伏不定。洪石头则壮实些,同样是石皮境圆满,憨厚的脸上沾满血污,眼神却异常坚定。
“命你二人,暂代铜鼎卫第二营都尉、第三营都尉之职!统领余部,镇守红草堡!”林崇山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两人心上,“石头,你第三营都尉,兼任狩猎队队长,务必保障堡内粮草、水源,肃清堡外游荡妖物!”
“末将(属下)领命!”林小树和洪石头齐声应诺,声音带着颤抖,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压力。将偌大一个红草堡,连同堡内数万百姓的安危,交托给两个石皮境的年轻人,这担子,重逾千钧!
“还有你们!”林崇山的目光投向城墙角落几个同样浑身浴血、眼神却格外倔强的半大孩子——彭铁牛、林二狗,还有那个扎着羊角辫、小脸绷得紧紧的林小丫!他们年纪虽小,却已在刚才的守城战中表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悍勇和机敏,是童子军中最出色的几个。
“铁牛、二狗、小丫!命你等暂代童子军什长,协助林都尉、洪都尉守城!护佑妇孺,巡查堡内,不得有误!”
“是!”三个孩子挺直了小小的胸膛,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交代完毕,林崇山与林自强再无丝毫迟疑,点起最精锐的骑队,如同黑色的旋风,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轰然冲出城门,卷向东面未知的战场!马蹄声远去,将整个红草堡和沉重的守城责任,留给了城头那两道尚显单薄的石皮境身影,和几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回忆的画面在脑海中流转。林自强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寒风呼啸的清晨,城头上,林小树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父亲和自己远去的烟尘,瘦小的肩膀在宽大的皮甲下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与茫然。洪石头则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吆喝着,开始指挥士兵修补破损的城墙,声音洪亮,试图驱散弥漫的恐慌。
那半年,是红草堡最艰难也最淬炼人的半年。
炼兽宗的袭扰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停止。小股的妖兽不时在荒野出现,试图袭扰堡外的田地和取水的队伍。堡内,人心惶惶,物资短缺,流言四起。是洪石头带着狩猎队,一次次冒险深入危机四伏的山林,猎取妖兽肉食补充口粮,搜寻草药救治伤员。他身先士卒,石皮境的修为在一次次生死搏杀中飞速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