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还残存着玉简的余温,那道模糊人影在识海中留下的震荡尚未平息。我站在门边,掌心贴着冰凉的木框,呼吸一次,再呼吸一次,直到胸腔里的躁动被压回深处。
屋内烛火微晃,绿萝正低头整理托盘,手指捏着那枚护身符,指节泛白。她没抬头看我,可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我的背影,像一根细线,轻轻拉扯着。
“王妃……”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您要换衣了么?”
我没有回答,转身走向妆台。铜镜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昨夜几乎未眠,识海中的镇魂令始终低鸣不止,像是某种持续不断的预警。但我不能露出疲态,更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此刻的紧绷。
我拉开妆匣,取出一支素银簪,缓缓插入发间。动作要稳,神情要静。这不是为了赴宴,而是为了走进一场早已布好的局。
绿萝捧来礼服时,手微微发抖。红金凤纹的锦缎在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那是王府贵眷出席大典才会穿的款式,张扬、华贵,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这个不合适。”我说,声音不高,却足够坚定。
她一怔,抬眼看我。
“太招眼了。”我伸手抚过那层红缎,指尖划过金线绣成的凤凰尾羽,“他不喜欢我引人注目。”
绿萝咬住下唇,半晌才低声应了句:“是。”
她退开几步,从柜中取出另一件长裙——淡蓝底色,袖口与裙摆用银丝细细勾出蝶影,远看如月光浮于水面,近看才有暗纹流转。不卑不亢,不争不显,正是我要的样子。
我接过裙子,当着她的面褪下外袍。肌肤触到冷绸的瞬间,脊背掠过一丝寒意。这具身体曾经畏惧南宫景澄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哪怕如今换了灵魂,那层烙印仍残留在肌肉记忆里。
但我不再怕他。
我只是需要让他以为我还怕。
绿萝帮我系带时,手指几次打滑。最后一次,她停住了,低声道:“王妃,护身符……别忘了。”
我侧头看她。她眼眶微红,嘴唇抿得发白,像是已经预知了什么。
我把护身符接过来,没有立刻收进袖中,而是握在掌心,任它贴着皮肤。镇魂令在识海轻轻一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这符纸经我亲手重绘,加了隐息纹,理论上不该再泄露半点灵力波动。可刚才那一震,并非警告,而是一种……共鸣?
我皱眉,将符纸翻了个面。背面朱砂画痕略有晕染,像是被人短暂触碰过又迅速收回。
是谁动过它?
墨影?还是府里另有其人?
来不及深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沉稳、规律,每一步都踩在心跳间隙。
绿萝猛地缩回手,退到一旁。
门被推开一条缝,墨影站在外面,黑衣笔挺,面容冷峻。他没有进来,只是垂眸通报:“王爷已在前厅等候,请王妃即刻前往。”
我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继续整理裙摆,将最后一道褶皱抚平。动作缓慢,却不拖沓。我要让他看见我的从容,也要让他无法从任何一个细微处挑出破绽。
“知道了。”我终于起身,朝门口走去。
经过绿萝身边时,她突然往前迈了一小步,欲言又止。
我停下。
她没说话,只是把空托盘抱得更紧了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笑:“我会回来。”
话音落下,我自己都怔了一下。这不是安慰,也不是承诺,更像是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一个锚点,钉在这风雨欲来的清晨。
我转身出门。
墨影站在我身侧半步之后,既不远也不近。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衣着,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但我能感觉到,那双眼并未真正放松。
长廊两侧种着冬青,枝叶修剪得整整齐齐。阳光斜照进来,在石板上投下格栅般的光影。我们走过一处拐角,风从回廊尽头吹来,撩起我的袖角。
就在那一刹那,袖中的玉简再次发热。
不是剧烈震动,而是一种缓慢升温的过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或是正在苏醒。
我脚步未停,却在心中默念镇魂观祖训:“静心以守正,藏锋以待时。”
三日后宫宴,南宫景澄要在那夜打通幽冥之门,借鬼王之势完成缠魂术最终祭炼。而我,必须在他启阵之前,毁掉静思堂内的九星位生魂连接。
但现在,我得先走过这条长廊,走进前厅,面对那个笑着叫我“爱妃”的男人。
墨影忽然开口:“王妃今日穿得格外素净。”
我侧脸看他,语气平静:“越是大事,越该低调。王爷不是常说,藏拙者久安吗?”
他嘴角微动,似笑非笑:“王妃记性很好。”
我没接话,只继续前行。
又走十余步,前方出现一道朱漆门,门楣高悬“明德堂”匾额。这里是王府前厅入口,也是通往宴会主殿的必经之路。
墨影停下脚步:“王爷在里面等您。请。”
我点头,抬步上前。
手刚搭上门环,袖中玉简猛然一烫,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与此同时,识海中的镇魂令骤然浮现,银光一闪,一行字迹疾速划过:
**青铜片已激活,源头逼近。**
我手指一顿。
身后,墨影的气息依旧平稳,可我分明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后颈的位置,久久未移。
我没有回头。
推开门,暖香扑面而来。南宫景澄坐在主位上,一身玄色锦袍,袖口绣着暗金云纹。他抬头看我,唇角扬起,笑意温柔得近乎病态。
“你来了。”他说,“我等你很久了。”
我屈膝行礼,声音温顺:“臣妾不敢耽搁。”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亲昵:“过来。”
我一步步走近,裙摆拂过地毯,无声无息。就在即将触到他指尖的瞬间,袖中玉简再度发烫,热度直透皮肉。
而这一次,我清楚地听见——
镇魂令在识海深处,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嗡鸣,如同弓弦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