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对于河岸上的蛮夷士兵来说,每一息都如同在炼狱中煎熬。
轰鸣的水声,终于渐渐平息。
那条吞噬了数千袍泽的狂暴水龙,仿佛耗尽了力气,变回了那条湍急却不再致命的河流。
只是河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土黄色。
河道两岸,狼藉一片。
被冲上岸的,不只是断裂的树木和泥沙。
更多的是尸体。
人的尸体,马的尸体。
残缺不全,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那名幸存的千夫长,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嘴唇在哆嗦,身体在发抖。
他想起了峡谷里那些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兄弟。
再加上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一股巨大的悲恸,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哇!”千夫长猛地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嘶哑、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拼死拦住将军。
他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周围的蛮夷士兵,被他的哭声感染,一个个也都红了眼眶,默默地流下眼泪。
失败的耻辱,同伴惨死的悲伤,对未来的迷茫,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一个眼尖的士兵,忽然指着对岸,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看,快看!”
“是将军,将军还活着!”
这一声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对岸不远处,浑浊的水流边,一个身影正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
他身上那身标志性的铠甲,虽然沾满了污泥,破烂不堪,但依旧可以辨认。
是图鲁!
他竟然没死!
图鲁大口大口地吐着呛进肺里的泥水,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侥幸在洪流中抓住了一根被冲断的巨大树枝,这才没有被卷进河底,最后被冲上了对岸。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身边是同袍们冰冷的尸体。
河里再也看不到一个活着的自己人。
对岸是那一万多名幸存的、神情呆滞的部下。
图鲁的脸上,再没有了半分出征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死灰般的颓败。
对岸的蛮夷士兵们看到将军还活着,绝望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他们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着。
“将军!”
“将军!”
图鲁听到了部下的呼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图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一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僵硬地转过头,不远处,南朝将领赵虎,正带着百余名亲兵,从一处高坡上缓缓走下。
赵虎的脸上,挂着一抹猫捉老鼠般的冷笑。
他的眼神,落在图鲁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草原的猛虎,如今,不过是一条落水狗。
“你该死!”图鲁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所有的颓败和绝望,在这一刻,都被滔天的恨意所取代。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把已经卷了刃的弯刀,指向赵虎。
“南朝狗,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死的悍勇。
他宁愿战死,也绝不受辱!
赵虎看着图鲁那副困兽犹斗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甚至懒得拔刀。
“决斗?”赵虎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也配?”
话音刚落,赵虎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甚至没有多看图鲁一眼,只是淡淡地对着身后的亲兵挥了挥手。
“拿下。”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
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南朝士兵,瞬间一拥而上。
图鲁怒吼着挥刀反抗,但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体力耗尽。
“砰!”
一面盾牌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图鲁闷哼一声,弯刀脱手而出。
下一秒,数根绳索套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死死捆住,按倒在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对岸那一万多名蛮夷士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主将,他们最后的希望,像一条死狗一样被南朝人俘虏。
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微光,瞬间熄灭。
所有人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心灰意冷。
士气荡然无存。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就在众人陷入更深的绝望,甚至有人开始丢下武器,准备四散奔逃的时候。
那个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的千夫长,却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用满是泥污的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