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茧事
第一章 雨笠载愁来:楚地的五月,麦浪刚翻完最后一波金浪,蚕房里的新茧就缀满了竹匾,白得像堆在檐下的雪。李婶正蹲在蚕房里捡茧,指尖刚触到一颗饱满的茧子,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江南口音的呼喊:“李婶!李婶在家吗?”
她擦了擦手上的蚕沙,掀开门帘出去,就见一个穿青布短衫的女子站在院心,裤脚沾着泥点,手里提着个半旧的竹蚕筐——筐底破了个小洞,残留着几片发黑的桑叶,还有一只蜷缩的病蚕尸体,看得人心里发沉。
“你是?”李婶迎上去,见女子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手里还攥着块皱巴巴的织锦,锦面上的花纹只织了一半,丝线断得七零八落。
“俺是江南吴郡的阿绣,”女子声音发颤,把织锦递过来,“俺们郡里靠织锦过日子,家家户户都养蚕。可这两个月,蚕不知咋了,先是拉白便,后来浑身发僵,一天能死一筐。俺们照着楚地传的法子,给蚕房通风、晒桑叶,可没用——吴郡的雨下起来就不停,蚕房里潮得能拧出水,桑叶刚摘下来就沾着露水,晒半天也晒不透。”
阿绣说着,把空蚕筐举起来,指着眼眶:“这筐子,前儿还装满了三龄蚕,今早就空了。俺男人去外地收丝,家里就靠俺织锦换粮,再这么下去,俺们村的织坊都要关了……”
李婶接过蚕筐,指尖触到筐壁,还能感觉到残留的潮气。她想起三年前楚地闹蚕病,也是死了大半蚕,最后是她和过世的丈夫琢磨着用干稻草铺底、炭火烘蚕房才稳住。可吴郡的潮湿,比楚地的梅雨季还厉害,老法子定然不管用。
“你别急,”李婶转身回屋,翻出个蓝布包袱,里面装着两包蚕种——一包是楚地选育的“楚肥蚕”,抗病性强;另一包是去年和西域商队换的“西域丝蚕”,吐的丝更粗亮。她又把丈夫留下的养蚕笔记揣进怀里,笔记里记着这些年遇到的蚕病和应对法子,纸页边缘都被翻得发毛。
“俺跟你去吴郡,”李婶把包袱挎在肩上,又拿起墙角的竹编雨笠,“路上俺再想想辙,吴郡潮湿,关键是要给蚕房去潮气,还得让桑叶不沾露。”
阿绣没想到李婶这么痛快,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拉着她的手连连道谢。两人当天就跟着去吴郡的商队启程,船行在江南的水道上,两岸的芦苇荡绿得发沉,雨丝像牛毛似的飘着,落在船板上,很快积起一层水。
李婶坐在船舱里,翻开养蚕笔记,手指在“蚕病诱因”那页划过:“蚕喜燥恶湿,湿度过高则蚕体虚弱,易染白僵病”。她抬头看向窗外,见岸边的竹子长得郁郁葱葱,突然眼睛一亮——吴郡多竹,竹篾透气又防潮,若是用竹篾铺蚕房,说不定能解潮气的问题。
她赶紧在笔记上画了个竹篾的图样,又写:“竹篾铺底,间距半指,可通风去湿;桑叶需晨露干后采摘,晒至半干(叶片发脆但不卷边),再喂蚕”。阿绣凑过来看,指着图样:“俺们村后山就有竹林,编竹篾的匠人也多,要是这法子管用,俺们现在就能准备。”
李婶点点头,把笔记合上:“到了吴郡,先去看看你们的蚕房,再定具体的法子。”船行得慢,雨却越下越大,李婶望着舱外的雨雾,心里默默盼着,能赶在吴郡的蚕全死光前,把法子想透。
第二章 湿屋困蚕魂
船行五日,终于到了吴郡的码头。刚下船,潮气就裹着水汽扑面而来,比船上还厉害,李婶的蓝布包袱刚放在地上,没多久就沾了一层细水珠。
阿绣的村子在吴郡东南,叫蚕娘村,村里几十户人家,几乎都围着织坊转。刚走到村口,就见几个妇人坐在织坊门口抹眼泪,织机上的经线松松垮垮,旁边的蚕筐里,零星躺着几只病蚕,身子已经发僵。
“阿绣,你可回来了!”一个穿灰布衫的妇人迎上来,见了李婶,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这就是楚地来的李婶?”
“是俺,”李婶走到织坊旁边的蚕房,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潮气扑面而来。蚕房是土坯墙,屋顶盖着茅草,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踩上去软软的,能感觉到地下的潮气往上冒。几排木架上摆着竹匾,匾里的蚕大多蔫蔫的,有的趴在桑叶上不动,有的已经蜷缩成一团,桑叶上还沾着细小的白便。
“俺们天天开窗通风,可雨下得勤,开窗就淋雨,关窗又潮,”阿绣指着墙角,“你看,墙根都长霉了,竹匾里的桑叶放一天就发黑。”
李婶蹲下来,摸了摸竹匾的底,果然潮乎乎的。她又拿起一片桑叶,指尖能感觉到残留的露水,叶子边缘已经开始发黄。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拄着拐杖走进来,看了李婶一眼,语气带着点质疑:“你就是来教俺们养蚕的?俺养了四十年蚕,吴郡的潮气,不是靠通风就能去的。前儿俺们试着用炭火烘蚕房,结果把蚕烘得脱水,死得更快。”
阿绣赶紧介绍:“王伯,这是李婶,楚地的蚕病就是她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