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奸细休走!”
一支冷箭“嗖”地射来,擦着桂香的鬓角飞过,吓得她失声尖叫。
李稷回身张弓,一箭射翻冲在最前的一名追兵,厉声喝道:“快走!进林子!”
“啊!有埋伏!”
追兵被同伴的尸体和突然绊响的刺耳铜铃声阻滞了一下,顿时陷入混乱,咒骂声、相互碰撞声不绝于耳。
借着这个宝贵的空档,小队带着老弱妇孺拼命向山岭深处逃去。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在追捕与逃亡中辗转于山林沟壑。
途中又遭遇两次小股散兵游勇的拦截,李稷和陈禾利用地形和墨家机关弩拼死抵挡。
一次遭遇战中,李稷的一名手下为保护妇孺中箭身亡。
赵七背着老母,桂香抱着大丫,陈禾抱着虎子,李稷带着另一名斥候断后,一行人靠着野果溪水和赵七的乡野生存经验,历经九死一生,才终于穿越了边境线,抵达了秦军预设的接应点。
此刻,在归化营专门设置的“认亲区”,当繁琐却必要的身份核验终于完成,赵七搀扶着老母、妻子牵着儿女,被领到划给他们的那片简陋安置区时。
赵七看着母亲和妻子、儿子女儿在简陋但能遮风挡雨的窝棚里安顿下来,看着秦吏按照名册发放的、虽然粗粝却足额的口粮。
这个经历过战场残酷、一度心如死灰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大哥!大哥在哪?大哥!”
他如同疯了一般冲出窝棚,在营地里嘶声呼喊。
很快,闻讯赶来的疤脸校尉赵拓,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过来。
当他看到窝棚里熟悉的身影时,整个人僵在原地。
“娘!桂香!虎子!大丫!”
赵七看到大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紧紧抱住赵拓的双腿,放声痛哭:“大哥!是真的…秦帅没骗我们!娘…娘她们真的来了!我们有家了!有活路了!”
赵拓搀扶着老泪纵横的母亲,看着惊魂未定却安然无恙的弟媳和孩子,听着弟弟那混合着狂喜、委屈、后怕和难以置信的嚎啕,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剧烈地抽搐着。
最终,这位曾在刑丘河畔宁死不降的硬汉,也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抱着母亲和弟弟,一家人在尘土中哭作一团。
老母亲枯瘦的手颤抖着抚摸儿子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
弟媳抱着孩子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懵懂的孩童被这巨大的情感冲击吓得哇哇大哭,又本能地紧紧抓住“大伯”的衣角。
“娘!孩儿不孝…孩儿真的…真的能带你们活下去了!”
赵拓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嘶哑破碎。
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屈辱的宣泄,是绝望深渊中被救赎的卑微,更是对那看似不可能的“王诺”骤然化为现实的巨大冲击。
这一幕,被“恰好”路过的其他降卒代表、负责管理的秦吏,以及许多伸长脖子观望的降卒看在眼里。
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降营。
而当赵拓一家在归化营门口抱头痛哭的场景被众多降卒亲眼目睹时,整个降营都沸腾了。
“赵七…他老娘、妻子和娃儿都接回来了?”
“天爷…秦帅真的…真的做到了?从赵国接人?”
“赵七!是赵七带回来的!他亲自去接的!我认得他娘!”
“是真的!秦帅没骗人!秦王说话算话!”
“信义行动”第一个成功的案例,在归化营内激起了滔天巨浪。
尽管人群中仍有怀疑的低语和警惕的目光,但活生生的团聚,尤其是赵拓这种在降卒中颇有声望、以硬骨头着称的家人的到来,其说服力远超任何宣告。
降营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开始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期盼”的情绪所渗透。
登记处前很快排起了长队,降卒们争相提供更详细的家眷信息,反复询问何时能轮到自己,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希望,这种比恐惧更持久、更具韧性的力量,开始在洛邑的血色土壤中扎根。
数日后,又有几支小队陆续从韩、魏方向归来。
虽然过程同样惊险,有遭遇盗匪的,有被地方官吏刁难的,甚至有小队在魏境几乎被识破,靠着向导的机智和墨家弟子的烟雾机关才勉强脱身。
但他们,终究是带回了数十户家眷。
每一次成功的团聚,都成为“王诺”最有力的背书。
都让降营中紧绷的气氛松弛一分,让降营的人心向着秦国倾斜一分,劳役的号子声似乎也多了几分力气。尤其是赵军降卒区域,更是群情激动。
那个曾与张横并肩作战、最终目睹张横等人被斩首悬门的赵卒,此刻也挤在人群中,看着赵拓一家团聚,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有羡慕,有酸楚,但更多是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开始在他死寂的心中生根发芽。
他想起张横临死前的绝望和不甘,又看看赵拓与其家人脸上的泪水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一种前所未有的动摇冲击着他。
或许…秦人真的不一样?
或许…真的有条活路?
秦臻第一时间便得到了详细的汇报。
他没有亲自去归化营门口迎接,而是站在远处的高台上,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人群的激动、降卒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家眷们劫后余生的泪水和赵拓那卑微却充满感激的叩拜,都尽收眼底。
他心中并无多少成功的喜悦,只有对未来更深的思虑。
这第一步成功了,但仅仅是开始。
接着,他敏锐地抓住了这宝贵的契机。
他下令将成功接回的家眷集中安置在归化营内相对独立的区域,并允许降卒在严格监管下,每日有固定时间与亲人短暂会面。
同时,他让萧何组织一批口齿伶俐的秦吏,将这些成功的案例稍作修饰,编写成通俗的“告示”和口耳相传的“故事”,在各降营反复宣讲、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