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都之行
上了飞机,紫苏说她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要补觉,抱着包闭上了眼睛。
她旁边的燕飞拿出一本《青年文摘》,认真地看起来。
坐在前排的洵美和静翕则聊起了天,不过是用笔写。
洵美拿出一个封面是一幅红色樱花图的笔记本,翻开首页,写道:“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生气啊。”而后将本子和笔一起递给他。
静翕接过来看了,笑了笑,写道:“你这话让我想起了网友嘲笑国产剧的一个段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别讲了!’”
“那我不说了。”
“别呀!我还就喜欢听‘不当讲’的。”
“你的字很漂亮。”
“谢谢。大一的书法老师是个魔鬼,不敢练不好。不过你要告诉我的不是这个吧?”
“你的长相和气质都很好。”
“谢谢。不过,这种话对女士说效果更好。你要告诉我的也不是这个吧?”
洵美犹豫再三,还是写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是吗?这也不足为奇。我看过一篇科普文章,里面说,‘地球上存在另一个你’,科学家还给这样的两个人取了一个浪漫的名字,叫作‘守护天使’。”
“这名字取得好!”
在他心目中,静翕和以前的君心确实都是天使一样的人。
但是静翕不这么认为,“我不喜欢天使,还是人比较好。”
“哦?你不向往天使的神力吗?”洵美不解,长生不老、无所不能的神仙不是人类理想的化身吗,怎么还有人不喜欢?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神本不存在,向往又有何用,努力提高自己才是正道。”
“神不存在?你真是这样想的?”
“也许存在,但不是一个,而是一族。不过,现在我们连它是不是存在、如果存在又在哪里都不知道,可见它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何必为它浪费时间和精力。”
“也是!”
“你那位故人……”
洵美看他的眼神里有着淡淡的怀念,直觉告诉他,他口中的“故人”已经故去了。但他也不确定。
“既是故人,不提也罢。”洵美写道,“我也没有将你当作另一个他,不要多想。”
他遇到君心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从超级文明的尺度上看,这点时间实在算不上久远;然而在人类世界,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因为往事太过悲伤,不愿回忆、不敢回忆。
“嗯……”
两人的对话进行到这里就被燕飞打断了——他刚刚看到一则很有意思的幽默笑话,便把杂志递过来,叫他们两个也看看。
于是,话题又变成了笑话。
三个人从现今网络上、杂志上的段子和电视上的相声小品谈到古代的《笑林广记》等书籍,一直到飞机降落。
燕飞的老家在贵阳,现在他在老家也没什么亲人、朋友,只是想回来看看。
可是,看到昔日的青山绿水、田间小径被高楼大厦、柏油马路取代,哪里还有什么乡愁。
只在贵阳玩了一天,他就提议去别处了,“你们认为去哪里好?”
“虽然是‘邻居’,贵州我也就知道一个黄果树瀑布,可是这个季节瀑布也不好看。”静翕不好意思地说。
“黄果树在安顺,安顺过去一站便是‘中国凉都’六盘水,不如我们去那儿吧?紫苏说,“现在也不是避暑的季节,但我还真想知道这个‘凉都’到底有多‘凉’。”
洵美道:“六盘水还有一个称呼:江南煤都。那可是重工业城市,环境只怕好不到哪里去。”
燕飞一拍手道:“有煤炭?那肯定有化石了!”
“难道你想去考古?”静翕问。
“是想去找找看。”
紫苏马上补了一句:“你可小心点,国家挖出化石来是考古,你挖出来说不定要坐牢。”
洵美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又不是所有的化石都是文物。就去六盘水吧。其实我更喜欢‘桃源’铜仁,不过六盘水更近一些,老是飞来飞去也蛮累的,还是挑距离近的好。”
于是,他们又去了六盘水,这次是坐火车。
到六盘水时已是晚餐时间了。
紫苏望了望四周,忽然望见一家小饭馆,店名叫“吃斋”,竟是小篆,还是手写的。
她便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吧,就去那里怎么样?”
静翕道:“看来这位店主是文化人。我赞成。”
他们便去了那家“吃斋”。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小馆子,但是布置颇为古典,而且非常干净、整洁,让人看了心情舒畅。
此时店里没有顾客,一张藤椅上躺着一个人,穿的是一套浅红色的齐腰、半臂襦裙,身材苗条,只是用一顶草帽盖住了脸,看不见容貌,好像是睡着了。
“老板——”紫苏轻轻地走过去,叫了一声,没答应,看来真是睡着了。
她便提高了声音,又叫一声:“老板!”
这一声却把那女子惊醒,一不留神,从藤椅上滚下来了。
“哎呦!谁吓的姐?”那女子说。
“对不起,对不起!”紫苏赶紧把她扶起来,“我们是来吃饭的,看你睡着,就叫了你两声,没想到吓着你了。”
燕飞、静翕和洵美也过来道歉。
那女子抖了抖并没沾上灰尘的裙子,打量了这四个俊男美女几眼,“哈哈”笑了:“没关系,没关系!其实也不是你们吓到了我,刚才我梦到了鬼,所以吓着了;没想到啊,我这一睁开眼睛,鬼没看到,神仙似的人倒是看见了四个。”
她把掉在地上的帽子捡起来,随手扔到藤椅上,请他们入座。沏茶端上来,又拿来菜谱,先递给紫苏,问:“吃些什么?”
“我看看。”紫苏翻开来看,都是一些家常菜,但也有地方特色。
趁她看菜谱时,燕飞问那女子:“贵姓?”
“免贵姓江,名兰泽,‘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燕飞称赞道:“好名字!”
“这店名是你自己写的吗?为什么叫‘吃斋’呢?”洵美问。
“是我自己写的。我叫它‘吃斋’是受蒲松龄启发——他的书房叫‘聊斋’,我的饭馆就叫‘吃斋’。”
静翕笑道:“有意思!只是,‘吃斋念佛’经常是连在一起说的,容易误解。我提个建议,你别生气啊,不如把‘吃’改为‘食’。”
兰泽恍然大悟,“难怪总有人问我是不是信佛教呢!多谢你的宝贵建议,我明天就改了。”
静翕又说:“你的字也极好,坚持练习,他日必成大器。”
兰泽叹口气道:“成器什么的可别提了!我今年高考连个二本都没考上,差了三分,只能报了一个地方院校的预科。”
“预科?你是少数民族?”燕飞问。
“是啊,我是回族。只不过我们这一家人明朝就迁到了贵州,基本都汉化了,否则我也不会穿汉服。”
“优秀文化是没有界限的,西装、衬衫、牛仔裤不都是其他国家、民族的衣服吗,现在哪个中国人不穿?”静翕说。
兰泽点点头,笑道:“正是!”
说了一会儿话,四个人都把菜点好了。
兰泽便道:“你们稍等,我去准备饭菜。”拿着菜谱去了厨房。
“一个才高中毕业的女生,不知手艺如何。”燕飞说。
“即使做得不好,她能自己做生意也很难得,我们应该支持、鼓励。”紫苏喝了一口茶,味道还是不错的。虽然茶不算上等品,但是泡得很用心。
兰泽在厨房里听见他们的对话,便说:“放心!姐年纪虽小,厨艺还是不差的。”
四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按理说,一个少女自称“姐”是很讨人厌的,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很可爱。
不久,她便把菜送来了,色香味俱全,四个人吃了无不赞赏。
吃完饭,正要付账,却听见她问道:“需要打折吗?”
“打折还要问顾客?”燕飞觉得好笑。
“我喜欢书法,所以定了条规矩:凡是来吃饭的人,如果给我写一篇毛笔字,无论写得好不好都能享受优惠。”兰泽拿来了笔墨纸砚,“怎么样,需要吗?”
“这等好事,当然不能错过。”燕飞说,“在下先来,献丑了!”
“好嘞!”兰泽把纸、笔放在一张书桌上,磨好了墨。
燕飞过去坐了,执起笔,摊平一张白纸,用正楷写道: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春宵。”
写完,吹干墨迹,说:“专攻画技太久,书法却是退步了。”
“比我好!”兰泽愉快地收下了。
洵美说:“我也献丑了。”想了想,还是写了记得最牢的那首《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他用的是行草,风格神韵皆不同凡响。
“高!”兰泽竖起大拇指,“你人有仙气,写的字也有仙气。”
“过奖了。”
紫苏道:“我也写一篇。”说着,卷起袖子,拿着笔胡乱写了一通,“好了!”
三人都没看出她写的是什么,不禁眼角一抽,“你这是——”
“所谓‘大师’,就是写出来的东西一般人都看不懂的人。”她咳了一声说。
兰泽笑道:“有道理!画也是一样,我们高中历史老师说了,‘你们做选择名家名作的题,记住,看不懂的就是毕加索的’。有朝一日你进了历史书,未来的老师也可以告诉他们的学生,看不懂的就是你的了。”
她不是说反话,紫苏的观点虽然荒唐,却也是不乏道理的:艺术本就不应该被人为制定的规则束缚,它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需要大胆的创造——虽然这跟紫苏没什么关系,她只是用母星的文字写了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而已。
最后是静翕。
他说:“你的店名用的是小篆,那我也写一篇小篆吧。写得不好还请见谅!”就用小篆写了一首诗:
“敛身幽谷远尘埃,
天光云影任徘徊。
不须天风来相催,
自在花儿静静开。”
“陈晓旭的《幽兰》!”洵美眼神一亮。
“是的,我很喜欢她的诗作。”静翕说。
兰泽把四幅字都收好了,笑道:“你们每人写了一篇,还都很出色,今天这顿饭就算我请客了。”
“那你岂不是亏了?”四个人都很惊讶。
“我本来也没打算赚多少,我又不缺钱。”兰泽说,“我不过是高考假期无事可做,心血来潮,就租了个门面开馆子,想结交一些有共同爱好的朋友。对我来说,这些笔墨可比钞票有价值多了。”
看来,这也是一位志同道合的同袍。
四个人都挺欣赏她,和她多聊了一会儿,十分愉快。
于是,第二天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