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12)
韩冈拿手掩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这两天睡眠时间不多,的确是有些困。 X
邵靖说的数据,他早已经看过了。洛阳的永宁县,地处豫西山区,其户口数的变化,并不是永宁县所独有,田地的兼并集中,更非永宁一家。两者都是洛阳河南府,乃至京西各州共同的趋势。或许其他地方的豪强,兼并手段比薛家要干净一点,不过结果依然是别无二致。
韩冈不会否认,这其中有京中故意放纵的结果,但更多的还是当事者不知收敛,贪婪不知节度的缘故。
洛阳旧宦,包括文家,包括王家,也包括与韩冈结亲的富家,带领家族的族长,并非看不清形势,也不是不知道如此贪婪的下场,但他们下面的子侄、族人,乃至依附他们的门生、仆役,都不会因为尊长的顾虑而敛手,没有一个不是依仗着身后的大树,往自己腰囊里拼命捞好处。
明知道大树倒掉,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可自己有多吃一口的机会,怎么也不会甘心放过。
这其实还是小事——对韩冈这样的宰执而言,就是如此。
如何安抚失地百姓,如何保障他们日后的生活,这是州县亲民官的任务,宰执官的责任,在于把握住问题出现的原因,从而彻底的,至少是妥善的解决问题。
如果把永宁县的变化,仅只是归咎于薛家的贪婪和疯狂,把京西各州的变化,归咎于洛阳旧宦家族的无耻和不知节度,这个判断,就显得太幼稚太简单,过于天真了。
内部的矛盾在国土不断扩张的情况下,竟然走到了要爆发的地步,归根到底还是技术进步太快,让过去千年形成的制度和标准,完全跟不上时代的变化。
在这如同洪流一般剧烈动荡的历史进程中,拥有更高地位、消息更加灵通的官宦门韩执政时,下大力气整治京师治安,最开始时,每年天下大辟三千人,就有十分之一是来自开封的罪犯。被实边的配军,来自开封的比例更高。严刑峻法之下,开封很快就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境界了。多年来,几曾出过如此恐怖的大案?
一时间,京师鬼市生意萧条,小孩上学放学,家长也不辞辛劳的亲自接送。
警察总局提举展熊飞,因此案迟迟不能告破,人犯接连犯案,御史连续弹劾,报上也多加讽刺,最终焦头烂额,只能辞职,被调往河北担任提刑副使去了。
“所以据在下所知,开封府上个月开始,就在筹划一次大规模的清理行动,将治下的无业流民进行清点登记,编列后全数遣往边地。按相公以前用过的说法,就是惇和都堂也都是赞同的。
而洛阳之事半途而废,说到底,只是当时的洛阳知府行事不够坚决,如果他能排除异论杂音坚持下去,也不会连候补议政的位置都丢掉。新任的洛阳知府,他就是带着重启治流的任务上任的。
农村地区,大量社会中坚阶层返贫,城市地带,贫民窟不断扩大,而现实却无法阻止这趋势的产生,这是中原地区目前所面临的难以挣脱的困境。
朝廷不可能阻止粮食和棉布对中原的倾销。韩冈章惇不会同意。而且即使他们同意,依然无法阻止商人们对利润的渴望。没有两大商会大规模的倾销,也会有小商家蚂蚁搬家式的走私。
对此现状,朝廷持之以恒的唯一方案,就是移民。
让贫民离开人口密集的中原,在边疆开垦出一座座农场,一片片田地,从危险的无产者,变成新的社会中坚,成为朝廷维护边疆统治强而有力的稳定点。减压放空的中原,风险降低,可以继续成为倾销的市场,原材料的提供地。
解决问题也罢,消灭问题也罢,只要能够让中土核心看不到大问题,任何方案都是可以认同的。
然而归根结底的社会分配不公的问题,要是能由即有方法处理好,朝廷也不想节外生枝,但如果处理不好呢,朝廷就必须出面对分配方案做一个调整了
——赶在当事者自己动手之前。
所以说,韩冈看着盏中碧绿的茶水,一根白毫在水中舒展,能让朝廷毫不犹豫的做出新的分配,这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