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静听曲中意(18)
宰辅们在福宁殿中,当着皇帝皇后的面,定下对辽方略的消息,在当天的晚些时候便传遍了京城。
一个月来的众说纷纭终于有了一个定论。而韩冈出宫后便直往都亭驿而去,形同最后通牒的行为也更添了一分真实感。
战争突如其来,且迫在眉睫,同时不再局限于西北边境,而是更为贴近京城的河北。东京城上上上下都无法再置身事外,将战争视为千里之外的他人事了——辽师一旦破了三关,接下来挡在他们和开封府之间的障碍,除了大名府的兵马,就只剩黄河了。
韩冈回到家里的时候,府中内外也同样早早的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吃饭的时候,王旖还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安心好了,辽人打不到京城来。郭仲通去了大名府,由他坐镇河北,辽人少不了要吃些苦头。朝廷为了这一战早做了多年的准备,甲胄弓弩天天往北运,辽人再不来,库房可都要装不下了!”
韩冈知道,转到了明天,一些与王旖交好的命妇就会来家里打听消息。借由夫人之口传话出去,安抚一下人心,也不是什么坏事。
“都是钱藻累事。”方才放衙时,韩冈还碰见了张璪,倒是聊了两句。张璪的抱怨,也不是没有道理。
在边事渐起的时候,开封府最需要的就是稳定,但钱藻现在一个已经去职的知府,就算朝廷为了京城稳定,让他留到吕嘉问抵京后再离职,可他如何能使唤得动府中的那些个大爷?
忤逆开封府,孝顺御史台。开封府中胥吏的人品,一向是有口皆碑的。
所以在韩冈这边,也需要分担一点责任。
吃过饭,利用消食时间问了一下儿女们功课,晚上剩下的一点时间,韩冈照例来到了他的书房中。
坐在桌边,靠着椅背,看着堆在桌上的东西,韩冈有点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他每天要处理的事不多,但要考虑的事则太多了,心神上有些累。
书房里面,六尺多宽的桌案上,被各色书册、纸张占了半幅桌面去。就在韩冈的手边,一边是备课的教材,再有几天,等程颢一行抵京,太子赵佣就要开始出阁就学了。另一边则是韩冈带回来的《自然》,不再是去发明打打杀杀的兵器甲胄了。
韩冈还能说什么?直接去信让冯从义看着办,能不能让墨也成为陇右的特产,就随他去好了。
而制造油墨的想法,也决定过几日在京城里找家印书坊来想办法好了。熙河路离得太远,许多话一下没说清楚,误会就大了,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澄清的。
喝了口热茶,韩冈坐正了身子。
新法印刷术事关千秋万代,份量之重比边关上的交锋都重要千百倍,可终究不是眼前的急务,现在需要考虑的终究还是眼前的这一战。
展开纸,提起笔,韩冈开始给李信写信。
这是这段时间来他写给李信的第二封信。对于这一战的必要性和意义,韩冈觉得需要向表兄分说明白。
宋人畏辽,就是因为从河北三关南下开封,是一马平川,只有黄河勉强算得上是天险。而辽国立国后,攻下开封一次,攻到开封府界又一次。对契丹铁骑的畏惧,那是百多年沉积下来的。
而西夏那边的威胁,就根本不放在京城军民的心上。在西夏兵锋最盛时,铁鹞子也从来没有杀到关中平原上,连延州、庆州等边境大城也没攻下来过。在三川口之败后,曾有人上书仁宗,要在潼关设防,但立刻就被驳了回去,都当成了笑话。
日后要想收复燕云,必须先扭转对辽人的畏惧之心。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战是好事。耶律乙辛猝不及防,仓促之下的军事行动还是比较好应对的。趁此机会便可逐步化解对契丹骑兵的畏惧。
自然,一切的前提是必须要赢。镇守广信遂城的李信,他在御辽之战中的地位将极其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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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韩资政的信?”
宋贤伸长了脖子,艳羡的看着李信手上的信纸。搜遍军中,有哪个武将会有一个稳做宰相的表弟?而且关系又那么好。
“可惜来得迟了。”李信一如既往的寡言,神色也是平平淡淡。将信折好收起,起身便走出厅门。
就在院中,此时正打横排着四颗人头,或龇牙,或瞠目,表情奇形怪状。
四枚首级皆是髡发,剃去顶心,四周留辫。
是契丹人。
“客人们已经来了啊……”李信轻声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