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在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凝滞的平静中,倏忽而过。
腊月的寒风依旧凛冽,刮过庭院中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尖啸,卷起地上残留的、未曾融化的碎雪,给灰蒙蒙的天空更添几分肃杀。
然而,与这天地间的萧瑟截然相反,镇国公府邸之内,却是一派与往日沉闷压抑截然不同的、刻意营造出的热闹与喜庆景象。
府门内外,早已被仔细洒扫过,连门槛上的铜钉都擦得锃亮。
廊檐下悬挂起崭新的大红灯笼,虽在冬日白昼里并未点燃,却也透着一股节庆的暖意。
仆役们穿着比平日更整洁的衣衫,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地穿梭往来,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恭谨笑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准备迎接贵客的忙碌与期待。
这一切,似乎都在极力驱散前些时日笼罩在府邸上空的、那层无形的阴霾。
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堂老爷沈峤一家。
沈峤是沈巍的堂兄,在江南富庶之地任知府,官声不错,此番携家眷回京述职,顺道探望族亲,于公于私,都是一桩重要的走动。
镇国公府自然要以最高规格的礼数接待,以示亲厚与重视。
宴会设在府中景致最佳、冬日里也因紧邻温泉活水而相对温暖的“沁芳榭”。
水榭四面皆窗,此时却垂下了厚重的锦绣帷幔,用以遮挡凛冽的寒风。
地龙烧得极旺,数个巨大的鎏金兽首炭盆里,上好的银骨炭燃得正红,散发出融融暖意,将室内烘烤得如同暖春。
榭内布置得富丽堂皇而又不失雅致,紫檀木的桌椅擦得光可鉴人,摆放着精致的官窑瓷器,四壁悬挂着名家字画,角落里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古玩玉器,处处彰显着勋贵之家的底蕴与气派。
宾主依次入席。
主位上,沈巍身着赭色常服,面容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眉宇间依旧保持着家主的威严与沉稳。
林氏坐在他身侧,穿着一身象征主母身份的绛紫色缠枝莲纹通袖袄,搭配着同色的马面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赤金点翠头面。
脸上薄施脂粉,带着得体而温和的微笑,举止从容,丝毫看不出前几日“抱恙”的痕迹,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凝重。
客位上,堂兄沈峤年约四旬,面容儒雅,带着久居江南的温润气度,其夫人亦是端庄得体,一双儿女年纪尚小,规规矩矩地坐在父母身侧,好奇地打量着京城的伯父家。
作陪的还有几位在京的沈家族老,皆是须发花白、德高望重之辈。
府中的几位公子,沈清澜、沈清泓、沈清渊等,也都在席,言行举止彬彬有礼,展现着良好的家教。
而女眷席这边,除了林氏和沈清韵,王氏和沈清月也赫然在列。
今日的王氏,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绣金盏菊纹的杭绸褙子,搭配着月华裙,颜色虽不及林氏的正红绛紫庄重,却也鲜亮夺目。
头上戴着全套的赤金镶宝头面,耳坠、项圈一应俱全,在灯下熠熠生辉。
脸上敷了厚厚的粉,试图掩盖连日来的焦虑与憔悴,描画得精致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努力维持着温顺的笑意,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强撑的虚浮和一丝难以按捺的、扭曲的兴奋。
她带着女儿沈清月坐在稍远一些、不那么显眼的位置,但腰杆挺得笔直,不时与身旁的一位族老夫人低声交谈两句,显得颇为“识大体”。
然而,她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主位上的林氏和下首安静坐着的沈清韵,心中翻滚着恶毒的揣测和即将得逞的快意:
林氏今日这般强颜欢笑,沈清韵那般沉默寡言,定然是被那流言折磨得心力交瘁!
这宴席,不过是她们最后的体面罢了!
只等宴散人走,那滔天的丑闻彻底爆发,看她们还如何维持这虚伪的荣光!
沈清韵今日则是一反常态的素净。
穿着一身浅湖水绿绣银线缠枝莲的襦裙,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坎肩,墨发简单地绾成髻,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和几朵小小的珍珠珠花,脸上未施脂粉,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若有若无的倦意。
安静地坐在母亲下首,低眉顺目,用餐的动作斯文而缓慢,仿佛心事重重。
这份刻意的低调与沉静,落在王氏眼中,更是坐实了她的“心虚”与“强撑”,让王氏心中的得意又添了几分。
宴席伊始,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侍女们鱼贯而入,奉上珍馐美馔,玉液琼浆。
沈巍作为主人,率先举杯,欢迎堂兄一家的到来,言辞恳切,不失热情。
沈峤也笑着回应,谈及江南风物与京中趣闻,引得席间众人频频颔首,笑语不断。
几位族老也凑趣说着些京中旧事,一时间,水榭内暖意融融,觥筹交错,似乎真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家常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