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流,裹挟着烽烟与急报,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岁末的京城,将一份沉重的忧虑,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东宫之上。
太子萧景珩的书房内,烛火常常亮至深夜,他与几位最为倚重的心腹属官
——包括精于兵事的詹事府詹事李文渊、熟稔钱粮的司经局洗马张谦、以及通晓律例典章的左春坊大学士赵文正等人,连日来反复商讨应对北境后勤困局的良策。
然而,商议的结果却令人沮丧,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
提出的方案,无非是些老生常谈:
加派徭役,征调更多民夫赶运粮草,但这势必加剧内地民怨,影响来年春耕;
增加对江南等富庶之地的钱粮征调,但这等于拆东墙补西墙,且远水难解近渴;
严惩督运不力的官员以儆效尤,但这只能治标,难以扭转千里转运必然存在巨大损耗的客观现实……
每一个提议背后,都牵扯着复杂的利益纠葛和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让人倍感无力。
书房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炭盆中跳跃的火苗,似乎也驱不散众人眉宇间的愁云。
就在这山穷水复、一筹莫展之际,一名内侍轻手轻脚地走入书房,将那个熟悉的、带着镇国公府徽记的紫檀木盒,恭敬地呈送到太子萧景珩的案头。
若是平日,萧景珩或许会暂搁政务,怀着些许轻松期待的心情开启这份来自“小友”的信笺。
但此刻,他被边境的难题搅得心烦意乱,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将木盒放在一旁。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古朴的木盒时,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沈清韵那清澈而充满智慧的眼眸,以及她过往信中那些常常出人意表、却又直指问题核心的见解,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微光,在他脑海中闪现。
或许……或许这困住满朝文武的难题,能从她那独特的视角中,得到一丝不一样的启发?
抱着一种近乎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复杂心情,萧景珩深吸一口气,暂时中止了与属官们的讨论,伸手取过木盒,用银刀裁开火漆,取出了那叠厚厚的信笺。
他展开信纸,起初只是快速浏览,但很快,他的目光便被牢牢吸引,阅读的速度越来越慢,神情也由最初的凝重疲惫,逐渐转变为惊讶、沉思,继而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尤其是当他读到信中那力透纸背的八个字——“就地取材,以边养边”时,萧景珩猛地从铺着明黄锦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站了起来,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爆发出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璀璨亮光!
他忍不住以掌击案,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将正在低声议论的几位属官吓了一跳,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妙啊!此议甚妙!真乃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景珩难掩激动之情,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他将信笺中关键的部分示与几位心腹,
“诸位爱卿,且看看这个!
此议虽出自闺阁少女之手,然其思路之奇崛,视角之独特,直指我等久困之症结!
我等在此争论不休,皆困于如何更高效、更安全地将内地的粮草‘运’到边境,为何却不曾跳出这个窠臼,想一想能否就在边境之地,想办法‘生’出部分粮草物资来?”
属官们闻言,面面相觑,带着几分疑惑和好奇,传阅起那几张薄薄的信纸。
初读之时,几位属官脸上皆露出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荒诞的神色。
这也难怪,他们皆是饱读诗书、久经历练的朝廷重臣,思维早已习惯于现有的官僚体系和运作模式。
一个深闺少女提出的“在苦寒北境种粮养畜”的想法,在他们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詹事李文渊首先皱眉道:
“殿下,北境苦寒,土地贫瘠,一年之中霜冻期长达半载,如何能种植庄稼?
此议……恐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啊。”
然而,司经局洗马张谦在反复咀嚼信中的内容后,却陷入了沉思,他捻着颌下几缕灰白的胡须,缓缓开口道:
“李大人所言,固然是实情。
北境大规模农耕确无可能。
然则……沈小姐此议,其精妙之处,或许不在于其具体措施是否完美,而在于其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
一种试图从根本上改善边境生存条件、变被动输血为主动造血的战略性思考!”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眼中也渐渐放出光来:
“殿下,诸位,细想一下,军屯之制,古已有之,汉代赵充国、明代徐达,皆有成功先例。
如今我朝北境虽寒,但并非所有地方都是不毛之地。
一些河谷、山阳处,或有小片适宜之地。
若能在这些地方恢复或新建军屯,哪怕亩产极低,但若能推广开来,积少成多,其意义绝非那点粮食本身,更在于减轻了千里转运的巨大损耗和民力负担!
这难道不是一种突破吗?”
左春坊大学士赵文正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