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夷洲府邸在薄雾中苏醒。
阿娇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清明锐利。她坐在妆台前,任由侍女梳理着长发,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暗涌从未发生。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必须戴上一张比“张沐”更完美的面具。
“殿下,张将军在外求见,询问殿下凤体安否,并呈上今日需批阅的紧要文书。”侍女轻声禀报。
阿娇执眉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流畅地描画着眉峰,语气平淡:“让他进来。”
殿门开启,‘张沐’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入。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恭谨。他手中捧着几卷竹简,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阿娇脸上,细细端详。
“殿下脸色似乎仍有些倦怠,可是昨夜未曾安睡?”他走上前,将文书轻轻放在案几上,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娇从镜中看着他靠近的身影,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血液似乎都冷凝了一瞬。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只是放下眉笔,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唇角甚至还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疲惫的笑意:
“无妨,只是孕期嗜睡,却又睡得不安稳罢了。”她主动提及“孕期”,既是解释,也是一种试探性的麻痹。
果然,‘张沐’眼中迅速掠过一丝放松与更深沉的“关切”,他顺势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似乎想如往常般扶住她的手臂:“殿下辛苦,这些文书若是不急,臣可先代为处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刹那,阿娇状似无意地抬手拢了拢鬓角,恰好避开了他的接触。
“不必了。”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本就是分内之事,岂可一再劳烦于你?况且,医官也说要适度活动,总躺着反倒不好。”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动作也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孕妇随心的举动。
‘张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极其自然地收回,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赞许:“殿下说得是,是臣过于紧张了。” 他退后一步,保持着恭敬的距离,目光却依旧黏在阿娇身上,仿佛要透过那平静的表象,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阿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走向案几,开始翻阅他带来的文书。都是关于沿海布防、物资调配的日常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
她一边看,一边用平淡的语气问道:“近日外围海域似有不速之客窥探,巡查可曾发现异常?”
“回殿下,已加派了巡逻舰只,目前尚未发现对方有进一步动作。看其船型与行事风格,不似蓬莱,倒像是……某些世家或诸侯圈养的死士。”‘张沐’回答得条理清晰,并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看来,周苛送回的‘大礼’,开始见效了。”阿娇头也未抬,语气听不出喜怒。
“殿下明鉴。不过皆是些藏头露尾之辈,不足为惧。夷洲防务稳固,他们若敢来犯,必叫其有来无回。”他话语中充满了自信,那是属于强者掌控局面的底气。
阿娇抬起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平静:“有张将军在,本宫自是放心。”
这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
‘张沐’微微躬身:“此乃臣之本分。”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竹简翻动的细微声响。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汹涌的平衡。阿娇能感觉到,他那看似恭顺的目光,始终带着审视的意味,在探究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知道,他在怀疑她昨日的试探是否别有深意,在评估她今日的平静之下是否隐藏着风暴。
而她,亦在冷静地观察着他,寻找着任何可能暴露其真实身份或目的的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刘无采的行动已然展开。
她动用了手中最隐秘的力量,数支精干的小队被悄无声息地派了出去。一队沿着当初“张沐”失踪及归来的海域进行地毯式搜索,寻找任何可能与真正张沐有关的线索,哪怕是一片衣角,一块残骸。另一队则开始对府邸内外、尤其是‘张沐’日常活动范围进行最严密的监控,记录他接触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传递物品的杂役。
而刘无采自己,则亲自盯上了那个被周苛收买的王匠师。她需要知道,这个内鬼除了泄露图纸,是否还与假张沐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夷洲的阳光与阴影之下,悄然张开。
午膳时分,‘张沐’依旧陪同在侧,细心布菜。当一盘清蒸海鱼被端上时,阿娇的胃部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熟悉的恶心感。她强压下不适,神色如常地用了些清淡的菜蔬。
‘张沐’立刻察觉,关切道:“殿下可是不喜这鱼腥?臣这就让人撤下。”
“不必,”阿娇摆手,语气带着一丝孕妇常有的任性,“只是今日没什么胃口,与鱼无关。许是这孩子闹的。”她再次主动将原因归结于胎儿,这是最好的掩护。
‘张沐’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似是怜惜,又似是……某种计算。他柔声道:“殿下想用些什么?臣让人去做。”
“一碗清粥即可。”阿娇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的冰冷。
一顿饭在看似温馨、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阿娇知道,这场假面之下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她必须比对方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气。在找到真正张沐、摸清对方底细之前,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信任已然死去,如今支撑她的,是冰冷的理智,是守护的责任,以及……一丝深埋心底、亟待燃烧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