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带着蜀中的血泪和烽烟,一路风驰电掣,冲入了洛阳城。当蜀王世子赵元启那份字字泣血、详细陈述蜀王赵慎如何被徐奎押至城下胁迫、最终壮烈自戕以全名节、激励军心的奏报,被内侍用颤抖的声音在太极殿上当众宣读时,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随即,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大殿轰然炸开!
“逆贼!徐奎逆贼!安敢如此!安敢如此逼迫亲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须发皆张,捶胸顿足地嘶吼。
“蜀王殿下!殿下竟被逼得……阵前自刎!此乃国殇!国殇啊!”另一位大臣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徐奎狗贼,弑主篡逆,逼死贤王,人神共愤!不将其碎尸万段,难消此恨!”
群情激愤,怒骂声、痛哭声、请战声交织在一起,整个朝堂被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杀意所笼罩。藩王,乃是皇室屏藩,地位尊崇。一位藩王,竟被臣属出身的下将逼迫至阵前自戕,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挫败,更是对皇权、对赵氏皇族尊严最赤裸裸的践踏和挑衅!
龙椅之上,年轻的皇帝赵宸,脸色铁青,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平日里温和明亮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深切的悲痛。三叔……那个总是笑眯眯、与世无争的三叔,竟然……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一生!
“够了!”皇帝猛地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压,瞬间让喧闹的大殿安静下来。所有大臣都屏息凝神,望向他们的君主。
赵宸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下的群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朕,都听到了。朕的三皇叔,蜀忠王赵慎,为国守土,不受叛贼胁迫,慷慨赴死,壮烈殉国!此等忠烈,感天动地,日月可鉴!”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喉头的哽咽和翻涌的气血,沉声道:“蜀王忠勇,堪为宗室楷模。传朕旨意:追封蜀忠王赵慎为蜀愍王,以亲王最高规格治丧,命礼部拟定谥号,务求褒显其忠烈!其殉国之事,宣付史馆,昭告天下,令天下臣民共知共仰!”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应和,声音中带着悲戚与赞同。
这时,首相王文博出列,躬身奏道:“陛下,蜀王壮烈,褒显忠义,理所应当。然,蜀中不可一日无主。当此危难之际,为稳定蜀中人心,凝聚抗敌力量,臣恳请陛下,即刻下诏,允准蜀王世子赵元启,循例嗣蜀王爵,承袭蜀王之位,总揽蜀中军政,以安军民之心,共讨国贼!”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众多大臣纷纷出列表示支持。在蜀王新丧、叛军未平的背景下,尽快确立世子赵元启的合法地位,对于凝聚蜀中残余的忠贞力量,对抗徐奎,至关重要。
皇帝赵宸毫不犹豫,当即准奏:“准卿所奏!即刻拟旨,册封蜀王世子赵元启为新任蜀王,赐丹书铁券,勉励其继承先王遗志,坚守疆土,剿灭叛军,为父报仇,为国雪耻! 蜀中一应军政要务,皆由新任蜀王权宜处置,朝廷全力支持!”
“陛下圣明!”旨意迅速拟定,用印发出。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皇帝赵宸缓缓坐回龙椅,但脸上的悲愤之色丝毫未减。他沉默片刻,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徐奎……此獠不除,朕,寝食难安!常胜将军虽已入蜀,然叛军据险而守,战事恐迁延日久。朕,等不了那么久!”
他看向武将班列中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老将:“英国公张辅!”
老将应声出列,声若洪钟:“老臣在!”
“朕命你,即日点齐两万龙骧卫新军,携带充足粮草军械,火速入蜀,增援常胜!告诉他,朕不要过程,只要结果!给朕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扫平蜀中叛乱,将那逆贼徐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朕要将他,挫骨扬灰,以告慰朕的三叔,蜀愍王在天之灵!”
“老臣领旨!”英国公张辅单膝跪地,声音铿锵,“陛下放心!老臣此去,必与常胜将军同心戮力,定将那徐奎狗贼的首级,献于阙下!”
“好!退朝!”皇帝赵宸一挥袍袖,起身率先离开了大殿,背影显得格外沉重。
退朝之后,皇帝赵宸并未回后宫,而是径直来到了御书房。 他屏退了所有内侍,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泛黄的秋叶,怔怔出神。卸下了朝堂上君主的威仪,此刻的他,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悲伤。
陈彦(主角)轻轻推门而入,看到皇帝这般模样,心中暗叹。他走上前,轻声道:“陛下,请节哀。蜀愍王殿下……以身殉国,保全名节,激励将士,此乃大义所在。陛下切莫过于悲伤,以免伤了龙体。”
赵宸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先生,你来了……朕知道,三叔他……死得其所。可是……朕这心里,还是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他转过头,眼圈微微发红,“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朕的这位三叔,和其他的皇叔……不一样。”
陈彦静静地听着。
赵宸仿佛陷入了回忆,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情:“朕小时候,在宫里其实见过三叔几次。他……他不像其他藩王那样,要么野心勃勃,要么奢侈无度。他就像……就像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温和,甚至有些……怯懦。每次来京,除了必要的朝见,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的王府别院里,要么看书,要么写字画画。朕记得有一次,朕偷偷跑去他的别院玩,看到他书房里堆满了书,他正对着一本古籍愁眉苦脸,说是有个字认不出来,像个老学究似的。”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从不结交朝臣,从不打探朝政,每次父皇赏赐他金银田庄,他都推辞,说蜀中富足,够用就好,恳请父皇将赏赐用于国事或赈济百姓。他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和收集孤本。他曾跟朕说,他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在蜀中做个富贵闲人,读尽天下好书,就是最大的福气。”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只想安心读书的人……”赵宸的声音骤然哽咽,带着无尽的痛惜和愤怒,“却被徐奎那样的狼心狗肺之徒,逼得……逼得在万军阵前,夺刀自刎!先生,你说,这世道,为何对好人如此不公?!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想安稳度日啊!”
陈彦心中亦是恻然,沉声道:“陛下,正因为蜀愍王是这样的贤王,他的死,才更能激发天下忠义之士的同仇敌忾之心。徐奎此举,看似狠毒,实则自绝于天下。他的灭亡,已是注定。陛下已遣英国公率精兵增援,常胜将军亦非庸才,平定蜀乱,为期不远。届时,必以徐奎之首,祭奠愍王殿下。”
赵宸重重地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湿润,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先生说得对。三叔用他的死,为朕,为大雍,赢得了大义名分。朕绝不能辜负他!朕一定要彻底铲除徐奎及其党羽,还蜀中一个朗朗乾坤,让三叔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就在洛阳朝堂为蜀王殉国而震怒哀恸之际,蜀中前线的战局却并不乐观。
徐奎在退守绵竹、剑阁一线后,利用蜀道天险,层层设防,深沟高垒。常胜率领的新军虽然精锐,但在崎岖险峻的山道上推进极为艰难。徐奎叛军熟悉地形,不断利用小股部队袭扰,破坏栈道,设置路障,极大地迟滞了官军的进攻速度。双方在险关要隘之间展开了残酷的拉锯战,官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战事陷入了胶着状态。常胜虽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蜀道之难,远超想象。
半个月后,英国公张辅率领的两万龙骧卫新军,历经艰苦跋涉,终于抵达了汉中南郑城。
英国公的到来,给苦战已久的汉中守军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年过五旬、戎马一生的张辅,资历威望更在常胜之上。他抵达后,第一时间前往蜀王临时设立的灵堂,郑重祭拜了蜀愍王赵慎。
随后,在英国公、常胜、张巡等文武大员的见证下,于南郑府衙举行了简朴而庄重的册封仪式。英国公张辅代表皇帝,宣读了册封赵元启为新任蜀王的圣旨,并赐予丹书铁券。
年仅十九岁的赵元启,身披孝服,跪接圣旨。经过丧父之痛和战火洗礼,他脸上的稚气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痛与坚毅。他双手接过沉甸甸的蜀王金印和丹书铁券,声音沙哑却坚定:“臣赵元启,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追封先父,抚恤存孤,臣……感激涕零,没齿难忘!臣必恪尽职守,继承先王遗志,坚守疆土,剿灭叛军,为父报仇,为国雪耻!不灭徐奎,臣誓不为人!”
英国公张辅上前,扶起新任的蜀王,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藩王,心中亦是感慨,沉声道:“王爷请节哀,保重身体。陛下对王爷寄予厚望,蜀中大局,还需王爷主持。剿贼之事,老臣与常胜将军,必竭尽全力,助王爷手刃仇敌,告慰愍王在天之灵!”
赵元启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仪式结束后,众人立刻转入军议。尽管有了英国公带来的生力军,但面对徐奎凭借天险构筑的坚固防线,如何打破僵局,依旧是一个棘手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