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少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憨厚中带着几分醉意的笑容。
他甚至没有立刻移开目光,而是顺势看了一眼,然后像是醉眼朦胧般揉了揉眼睛,仿佛什么都没看清。
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酒碗,与马藏锋碰了一下,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马大哥说的是!是小弟糊涂了!不该问的,确实不该问!来,干了!”
他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豪爽地用袖子抹了抹嘴。
他将酒碗重重地放在地上,假装醉意上头,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用一种混杂着贪婪与好奇的闲聊语气,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不谈这些烦心事了。我还听说啊,最近闯王要护送一个什么重要的‘货物’去太行山?据说是给那些‘先生’的。马大哥见多识广,可知道这趟差事有什么油水捞?”
他将问题从神秘的“人”巧妙地转换成了世俗的“货”和“油水”,这更符合一个贪婪逃兵的身份。
他的目光,看似涣散,实则如鹰隼般紧紧锁住马藏锋的眼睛,捕捉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马藏锋的眼神再次闪躲,他摇了摇头,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哪有什么油水。那是‘先生’们点名要的,谁敢乱动。”
他话音一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于少卿的道衍之眼却清晰地捕捉到,在他提到那“货物”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不协调的、混杂着怜悯与厌恶的复杂情绪。
这种情绪,绝不会对一件物品产生。
“听说……是个贵重物件,看管得严实着呢,咱们这些小兵,轮不上的。”
他最终还是含糊地说道。
于少卿心中冷笑,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嘴上却装出满脸的惋惜。
“也是,那可真是可惜了。来,马大哥,咱们再干一碗!”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和马藏锋推杯换盏,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想在军中寻求庇护、打探发财门路的江湖莽汉。
但他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运转着。
吴伟业的网,已经撒到了这里。
宝儿身陷敌营,身边还有一个如此危险的眼线在暗中窥伺。
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
他必须尽快找到证据,找到宝儿被关押的确切位置,然后从这张无形的大网中,杀出一条血路。
而眼前的马藏锋,就是他破局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突破口。
与马藏锋虚与委蛇到深夜,对方才带着几分“醉意”,心满意足地离去。
帐篷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
吴三桂那张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他看着于少卿,眼中满是询问和压抑不住的杀气。
“他有问题。”
于少卿没有多言,只是用手指蘸了点碗里剩下的酒水,在粗糙的木桌上,迅速而清晰地画出了那个“火焰加碗”的标记。
吴三桂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
“是他娘的隐炎卫!”
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这老狗,装得还真像!”
“他不仅是隐炎卫,而且极可能是吴伟业直接安插在这里的眼线。”
于少卿的声音冰冷如铁。
“我们从进入这个营地的第一刻起,恐怕就已经被他盯上了。”
吴三桂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一股暴虐的气息在他周身升腾。
“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就去拧下他的狗头!”
“不行。”
于少卿摇了摇头,眼神冷静得可怕。
“杀了他,只会打草惊蛇,让我们彻底暴露。”
“现在,我们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要让他觉得,我们已经完全信任了他,把他当成了可以依靠的‘老大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寒芒。
“留着他,他会成为我们找到宝儿,挖出隐炎卫秘密的活地图。”
接下来的两天,于少卿和吴三桂彻底扮演起了“新兵蛋子”和“莽撞大哥”的角色。
他们主动向马藏锋请教军中事务,言语间充满了恭敬。
吴三桂甚至将自己打猎得来的野味分了他一半,表现得无比亲近和依赖。
马藏锋似乎也彻底放下了戒心,时常与他们称兄道弟,言语间也透露出更多关于流寇内部的“秘闻”,只是关于隐炎卫的部分,依旧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但于少G卿的“道衍之眼”,却在暗中将马藏锋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发现,马藏锋每天黄昏时分,都会以“解手”或“巡查”为名,独自一人离开营地,前往后山一片偏僻的乱石岗。
那里怪石嶙峋,人迹罕至,是营地的天然屏障,也是一个绝佳的、用于秘密接头的地点。
第三天黄昏,于少卿找到了一个机会。
他让吴三桂故意在营中与人发生争执,并且在比试中“失手”将人打伤,动静闹得极大,几乎吸引了包括巡逻队在内的大部分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