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银,沉甸甸地灌满了鹰愁谷外的每一道沟壑,将荒芜的旷野浸染成一片死寂的银灰色。
风是这片土地上唯一还在喘息的生灵。
它像个孤魂野鬼,呜咽着掠过枯草与碎石,卷起一阵阵冰冷的尘土,仿佛在为某个不为人知的巨大葬礼,奏响着单调而悲凉的哀歌。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一道影子,几乎与这浓墨融为一体,正紧贴着起伏不定的地面,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前滑行。
于少卿。
他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了极致。
心跳被一种特殊的呼吸法门压制到几近停滞,全身的肌肉都处在一种既放松又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之力的临界状态。
他像一只在暗夜中捕猎的雪豹,优雅、致命,且充满了耐心。
他的目光,穿透了数十丈的黑暗,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道同样在疾行的身影。
吴三桂。
自山谷中那场触及灵魂的决裂之后,于少卿没有返回大营,而是选择了跟随。
那块所谓的“圣石”,他根本不在乎其归属,但他知道,这块滚烫的、足以引来鲨群的血饵,是追踪到幕后黑手巢穴的唯一线索。
他要亲眼看看,被欲望和那只黑手彻底捆绑的吴三桂,最终会游向何方。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长达数里的距离。
这个距离,既是现代特种侦察中的安全边界,也是一道无形的、名为“殊途”的裂谷。
他们如两道被宿命牵引的平行线,朝着同一个未知的目的地,无可挽回地延伸。
不知行进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
当一座布局森然、规模庞大的营寨,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突兀地出现在前方开阔的盆地之中时,于少卿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他伏在一处被乱石和枯黄野草完美掩盖的山岩之后,身体与冰冷的岩石紧紧相贴,呼吸与夜风的律动合而为一,彻底化作了这片死寂荒野中一块毫不起眼的顽石。
从这个天然的制高点俯瞰,整座营地尽收眼底。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这位身经百战、见惯了生死修罗场的现代军人,从脚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太安静了。
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营地中的数千顶帐篷,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般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顶帐篷之间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精确测量过,透着一股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秩序感。
在清冷的月光下,这些灰黑色的帐篷不像是军营,反而更像是一座座沉默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这片被死亡浸染的土地上,等待着埋葬更多的生命。
没有篝火,没有喧哗,没有炊烟。
驻扎着数千人的大营,竟然听不到一声梦话,一声鼾声,甚至连一声因夜凉而起的咳嗽都没有。
几队巡逻的士兵,手持长戈,迈着整齐划一、如同木偶般的步伐,在营地内的固定路线上来回穿行。
他们的脚步声,是这片死域之中,唯一清晰可闻的声响。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沉闷而压抑。
于少卿甚至屏住呼吸,试图从风中捕捉一丝活人的气息,哪怕是汗味、食物的余味,或是马匹的腥膻。
然而,什么都没有。
风中带来的,只有尘土的冰冷,和一种……类似于陈旧墓穴中才会有的,混合着泥土与腐朽的淡淡气味。
这根本不是一支活人的军队,而是一支……由行尸走肉组成的死亡军团!
“不对劲。”
一个压抑着震惊的声音,从不远处另一块岩石后传来,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疑。
是吴三桂。
他显然也发现了这座诡异的营地,并选择了同样隐蔽的观察点。
此刻,两人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再次陷入了那种尴尬而紧张的对峙。
但眼下,那座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营地,成了两人之间共同的、无法忽视的焦点。
“他们的巡逻路线和岗哨布置,看似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实则……犯了兵家大忌。”吴三桂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一种将领本能的厌恶。他自幼熟读兵书,跟随舅父祖大寿在辽东战场摸爬滚打多年,对军阵布置的理解早已深入骨髓。
“真正的精锐之师,其巡逻必然是明暗结合,虚实相生,充满了不确定性,让敌人无迹可寻,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威胁会来自何方。”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
“而他们……这不像是人带的兵,倒像是在……在按照一本死记硬背的兵法操典行事,僵硬,死板,没有人味儿。”
“因为他们本就不是纯粹的‘人’。”于少卿的声音,比夜风还要冰冷几分,清晰地传了过去。“他们是被某种规则、某种意志所驯化的工具,是只懂得执行命令的机器。”
吴三桂那边沉默了。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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