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上。
崇祯帝的旨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凛冬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殿堂。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那动作里,蕴含着一个帝国风雨飘摇的沉重。
宣告退朝。
朝臣们如潮水般缓缓散去,经过于少卿身边时,许多人投来了复杂的目光,有敬畏,有好奇,但更多的是疏离。
兵部尚书霍维华特意放慢了脚步,与他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地说道:“于参将,此去辽东,万事小心。朝堂,比战场更险。”
于少卿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但心中却是一暖。
他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只留下空旷的殿堂,和弥漫在空气中,那凝重而紧张的气氛。
于少卿缓缓起身,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刀尖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至少有十几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钢针,从温体仁那一派的队列中,精准地射来。
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怨毒,充满了嫉恨,充满了不甘。
像冰冷的蛇信,在他周身缠绕,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走出皇极殿,京城的寒风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那句关于“幻影璧”的低语,如跗骨之蛆,在他耳边挥之不去,提醒他已身处绝境。
他明白,在京城这张由权谋和猜忌织就的无形大网中,任何言语辩解都苍白无力。
他必须赢,在战场上,用一场无可辩驳的、足以震动天下的赫赫战功,来铸就自己最坚硬的铠甲,以此破局自保!
思及此,他脚步加快,奔赴辽东大营的念头,甚至压过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
然而,他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一个比朝堂更加凶险、更加诡异的泥潭。
辽东,明军大营。
洪承畴的帅帐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数名高级将领围在巨大的沙盘周围,一个个面色铁青,愁眉不展。
帐内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帐壁上,扭曲变形,如同一个个挣扎的鬼魂。
曾经清晰的军报,如今变得真假难辨。
斥候们疲于奔命,九死一生带回的,却是相互矛盾、甚至截然相反的信息。
就在昨日,一支百人斥候队奉命探查某处山谷,回报并无异常。可今天,另一支队伍却在那山谷中发现了数千人宿营的痕迹,仿佛一夜之间,一支大军从天而降,又诡异地消失无踪。
祖大寿的归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扎进了明军脆弱不堪的情报系统,由此引发的信任危机,正被后金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无限放大。
后金,如同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并未急于发动总攻,而是通过精心编织的、真假混杂的虚假情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收拢。
这种全新的战术,让洪承畴这位沙场宿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报!”
一名浑身泥泞、甲胄残破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入帅帐,声音因极度疲惫而嘶哑,带着绝望的颤音。
“启禀经略大人!北路哨所急报!后金大军正集结于大青山,旌旗蔽日,意图从侧翼突袭我军粮道!”
洪承畴闻言,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刚伸手在沙盘上做出标记,心中的警兆却疯狂跳动。
果不其然,仅仅半个时辰后,另一份急报如同惊雷般炸响。
“急报!后金主力出现在黑水谷!兵锋直指我军右翼,防线危急!”
兵部尚书霍维华猛地一拍桌案,发出沉闷的响声,怒目圆睁。
“荒谬!”
他怒吼一声。
“大青山与黑水谷相距何止百里!后金兵马就算插上翅膀,如何能同时出现在两地?”
帐内瞬间变得嘈杂不堪。
将领们争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粮道乃大军命脉!一旦被断,我等不攻自溃!必须立刻增援大青山!”一个性情急躁的副将吼道,他曾在粮道被劫时,眼睁睁看着麾下士兵活活饿死,对此心有余悸。
“放屁!右翼若被突破,敌军长驱直入,我军将被拦腰斩断!届时全军覆没,要粮道何用!”另一名以稳重见长的老将毫不示弱地反驳,“此必是调虎离山之计!你忘了上次我们是如何被骗的吗?”
争吵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开始相互指责对方胆小怯战,其激烈程度,竟不亚于朝堂上的文官们唇枪舌剑。
于少卿站在沙盘旁,一言不发。
他看着那些被标记的、代表敌情的红点,心头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简单的战术欺骗。
这是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信息战”。
后金背后,那只属于月隐松(吴伟业)的黑手,正在利用明军内部的猜忌与混乱,用最廉价的方式,瓦解着他们的意志,调动着他们的兵力,让他们在自我消耗中流尽鲜血。
“无论他们是谁,”于少卿沉声说道,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争吵,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们正在利用我们的混乱,达成他们的目的。这种手段,远超这个时代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