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更冷了。
程知意身上的外衫,也抵不住那从心底里渗出来的寒意。
她看着楚临洲,看着他眼中跳跃的烟火与期待,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若在上一世,未曾经历那些剜心刻骨的背叛与折磨。
或许,她会为了这双眼睛,为了这份“风花雪雪”,奋不顾身一次。
可她不是了。
她死过一次,便再也做不回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了。
程知意缓缓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她将肩上的外衫取下,双手奉还。
“楚公子说笑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疏离。
“我已是踏上独木桥的人,身后是万丈深渊,除了向前,再无他路。”
“回头,便是粉身碎骨。”
楚临洲脸上的笑意,在那一瞬间,似乎凝固了。
他眼中的光,也随着最后一朵烟花的熄灭,黯淡了下去。
他没有去接那件衣衫。
“山顶风大,穿着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当是,我这不成敬意的赔礼。”
程知意没有再坚持。
她默默地将衣衫重新披好,拢了拢领口。
“烟火看完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
下山的路,比来时要沉默得多。
两人一前一后,只听得见脚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
那点旖旎的心思,仿佛都被吹散在了冷冽的山风里。
快到巷口时,贺明桢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灯火阑珊处。
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手里还举着一串新买的糖画。
“知意姐姐,楚公子。”
她欢快地跑了过来,丝毫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那点微妙的气氛。
“你们怎么才下来,我都在这儿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楚临洲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是我不好,领着程娘子走了远路。”
贺明桢将手里的糖画递给程知意。
“快尝尝,这家的手艺可好了。”
她又转向楚临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今日多谢楚公子了,改日我定与大哥一道,在望江楼设宴,好好答谢你。”
楚临洲笑着拱了拱手。
“郡主客气。”
“夜深了,我便不多扰了,就此告辞。”
他说完,又深深地看了程知意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
而后,他便转身,带着小厮,很快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知意姐姐,我们快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贺明桢打了个哈欠,拉着程知意的手便往轿子的方向走去。
回到殿中,卸下钗环,洗去那一脸的精致妆容。
程知意看着铜镜里素面朝天的自己,只觉得方才山顶上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
那句“若有一条路,不必通往靖安王府”,还在她耳边回响。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想将那个声音甩出脑海。
路是自己选的。
跪着,也要走完。
“娘子。”
花嬷嬷端着一碗安神的汤药走了进来。
“夜里受了风,喝一碗暖暖身子,也好睡得安稳些。”
程知意接了过来,正要喝。
花嬷嬷却又迟疑着开了口。
“方才,王爷府上派了人过来。”
程知意执碗的手,微微一顿。
“他派人来做什么。”
“来人是王爷身边跟着去皇陵的亲信,说是王爷安顿妥当之后,心中记挂着娘子与腹中的小主子,特来问一声安。”
花嬷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欢喜。
“还问娘子近来胃口如何,睡得可安稳,腹中的孩儿,有没有闹腾。”
程知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那个男人。
那个前一晚还与她争吵,被她拒之门外的男人。
那个临走时,连一面都不肯见的男人。
如今人到了皇陵,倒想起她来了。
是愧疚,还是试探。
程知意放下汤碗,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笑。
“知道了。”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张素白的信纸。
“劳烦嬷嬷,替我研墨。”
花嬷嬷连忙应了,手脚麻利地将墨锭研开。
程知意提笔蘸了墨,手腕悬在纸上,却久久没有落下。
她在想,该写些什么。
是该诉一诉这几日的思念,还是该抱怨几句他的狠心。
不。
都不对。
她如今与他,不过是借腹生子的关系。
这是不能明说的,倒不如写点别的。
她越是上赶着表露情意,便越是显得廉价。
想通了这一层,程知意的手腕终于动了。
笔尖在纸上落下,字迹清秀,却又带着一股疏离的工整。
寥寥数语,不过几十个字。
写完,她将信纸吹干,折好,放入信封之中。
“将这个,交给来人吧。”
她将信封递给花嬷嬷。
花嬷嬷接过,入手极轻,不由得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