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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英雄谱 第220章 田氏代齐

冰冷彻骨的寒意浸透了晋阳城的每一块砖石,渗入每一件残破的兵器,渗入城外旷野里冻硬成石板的泥浆,尤其包裹着孤零零杵在山野之间那只青铜巨鼎的三足。浓稠的黑烟仿佛污浊的眼泪,从城头的残垣断壁处淌下,盘旋着、扭结着,在早春苍白无力的日光里飘向高空,终又慢慢沉降,与旷野上未曾散尽的死亡气息融为一体。

晋阳,这座曾固若金汤的要塞,终于在三家长达三年的围困之下,被自身和饥寒逼到了绝境。它轰然洞开的残破城门宛如一道淌血的伤疤,无言地横亘在冰冷的土地上,宣告着一个旧的权力格局彻底崩塌。空气中,烧焦的木料、皮肉的气息顽固地钻入每一个刚踏入城池者的鼻腔。

赵无恤沾满黑红血污的靴子重重踩踏在城头石阶之上,他那张被风霜与杀戮刻下粗粝纹路的面孔迎着风,目光如同生铁打磨的矛尖,穿透残留的硝烟投向南方——齐国方向,瞳仁深处是攫获猛兽后的噬血红光。他猛地一脚踹在城墙箭垛上,干涸的血渣簌簌抖落。“智氏膏腴,”低沉的声音刮过喉咙,如同钝刀摩擦骨节,“韩、魏,各取应得之份!划地刻符!”

在他身后,韩虎与魏驹彼此目光交汇仅短短一瞬,贪婪与精算的火焰在眼中隐然跳烁。韩虎按剑的手指缓缓移动,骨节发出微弱的脆响,目光则投向晋阳城内被砸倒烧毁的一只青铜礼器,器身上昔日荣耀的花纹已在烟火中扭曲融化,而魏驹则不动声色地向前迈出半步,脚下踩着断裂的箭杆与散落的甲片,微扬的下巴是无声的确认。三家之间无需冗繁言语,在巨鼎轰然坠地的回响中尘埃业已落定:庞大的智氏疆土被他们如切开猎物血肉般干净利落地瓜分,连同那只曾经立于殿前的荣耀象征的铜鼎,如今却倒伏废墟之中,被新崛起的利爪撕扯分解。

此刻千里之外的齐国都城临淄,一场隆重的献俘告庙之礼正于祖庙森严的阴影下进行。沉重整齐的步点踩着湿冷的石砖地,由远及近,震荡着空旷庙堂上凝聚的冷空气。被俘晋人的囚车辘辘碾过石板路面,铁链拖曳的尖利摩擦声如同锯割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齐宣公吕积端坐于祭坛之上九层华美漆彩的木质高台,宽大的玄衣纁裳在萧索肃杀的气氛中竟显得单薄空荡,他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僵硬的颈项勉强维持着象征性的仪态。太常寺官员手捧玉帛,刻板地朗声诵读着颂辞,洪亮的话语在幽深殿宇的梁柱间来回碰撞反弹。侍立一旁的贵族们低垂着头颅,竭力克制着眼神的游移,唯恐将目光投注到高台之上的国君身上那显而易见的脆弱。齐国的国力,早如风中残烛,经不起又一次大的摧折与动荡。

国相田盘立于御阶右侧,比国君的位置略低但更接近前方,他一身墨色深衣,身形沉稳如磐石,面上无悲无喜。他只是微微抬首,目光穿越正在焚香氤氲的袅袅青烟,落定在那置于高阶正中的齐国传国巨鼎之上——鼎身满布凝重苍绿之锈,遍布其上的繁复饕餮兽面在暗淡的光线下更显狰狞、厚重。礼毕喧嚣散尽,空旷大殿内的幽寂霎时倍增,唯有香烛燃烧的哔剥细响似有若无。田盘没有立刻随众人离去,而是独自留在原地,肃立良久。他移步上前,在空旷大殿内留下清晰沉稳足音,直至青铜巨鼎之前停下。他抬起一只骨节分明、却布满岁月褶皱的手,缓慢而坚定地伸向鼎身高处一个饕餮图纹的凸起部分。指尖触到冰凉刺骨的金属。并非单纯的凉,是一种带着血腥记忆的凝滞寒气,透过指尖渗入他的血脉。

几日后,齐都田氏府邸密室内,炭炉炽热依旧,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郁寒意。门扉开启又闭合的轻微响动后,田盘最倚重的家宰悄无声息地趋步进来,枯槁的面容上带着连日奔波积下的深深倦意,然而那双深陷于眼窝之中的眸子却燃烧着一种近于狂热的兴奋光芒。

“主上,”家宰声音压得极低,唯恐窗外有耳,带着不易觉察的激动喘息,“三晋的使节……已然密驻馆驿!”这三个字被他说得斩钉截铁。

田盘垂目凝视着掌中一只打磨光滑的玉琮,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冰凉沁骨的纹理。他并未立即回答。密室的静默仿佛无形的泥沼,裹缠着那只细弱的炭火燃烧声,将每一瞬流逝都拖拽得极为漫长。

良久,他终于低低开口,一字一句砸进死寂之中:“诸邑,”声音如同砂砾在青铜器皿深处摩擦滚动,“命我族中兄弟、子侄,立即分掌要害!”每一个字都像铜钉楔入木石,“韩、魏、赵……其所求,无非边境安稳、粮秣通畅。彼与我田氏,并无血海深仇。”他抬起眼,犀利的目光如同实质地穿透室内氤氲的温热浊气,牢牢定在家宰那张因惊愕而瞬间凝固的面孔上,“使节暗中所求之种种细节,务必……”他顿了顿,手中玉琮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青白,“通传各邑主事!使其心底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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