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华夏英雄谱 第217章 齐宫血宴

齐景公薨逝的哀钟还在临淄城上空嗡鸣未绝,灵堂香火未冷,晏孺子已在重臣簇拥下踏过幽深宫阙投下的巨大阴影,坐上了那个冰凉坚硬的高位。他实在年幼,宽大的衮服套在身上,空洞得不胜其悲,瘦弱的肩头在深色华服包裹下只露出伶仃一点,似一茎随时会被骤风刮断的幼苇。沉重的王冕压得他不得不微仰着脸,目光在跪拜的群臣头顶茫然游移,似乎尚未弄懂这片低俯的人潮与那空旷深宫尽头所代表的真正意义。殿上弥漫着新丧特有的、混合了昂贵香料与腐朽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阶下跪拜的人群里,田乞的眼眸比殿内尚未散尽的炉中余烬更暗三分。他那张久历朝堂、沟壑纵横的脸上凝固着一种近似石像的纹丝不动,唯有袖袍下紧攥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在光滑丝绸之上显出一种无规律的细微颤动,像是压抑在冰冷深海下的湍流。他想起公子阳生——阳生身量魁岸,肩阔臂长,步履间带着一种踏裂冰层的沉稳力量,那双深眸里燃烧着对土地、庶民真切可见的灼热关怀,更有与他田氏暗通款曲、惺惺相惜的默契。田氏的犁锲早已深耕于这片土地的血肉深处,阳生,正是那最适合扶持,也必将更眷顾他田氏的参天良木!而此刻御座上这个稚子?不过是被几股浊流推起、随时会倾覆的水上浮沫罢了!一股混杂着决断的戾气在他胸中急速回旋,冲撞着他的肋骨,他默然垂首,更深地将额头顶在冰凉刺骨的朝殿砖石上。

景公庞大的梓棺沉重地停放在殿后,深红的漆色在长明灯幽微不定的光线下流淌着如凝血的光泽,仿佛一只始终半睁、俯视着这权力更迭闹剧的诡异巨眼。冬日的寒风如同粗粝的磨刀石,无情地打磨着王都的每一条空旷街道。不安在宫廷冰冷的空气里弥漫、膨胀,那是一种群狼环伺下猎物特有的直觉式恐惧。

流言终于像最阴湿的寒气,无声地渗入了公子的宫室:“大王虽幼,爪牙利甚,恐不容兄弟血脉久存……”夜色浓如墨汁泼下,北风尖啸着如鬼爪掠过冻得僵硬的殿宇重檐。

公子寿所居殿门被一匹冲到的快马撞开,来人只留下句模糊而惊怖的低吼:“快走!” 寿猛地掷下手中书简,那简牍摔在冰冷的金砖地面,在死寂中发出刺耳的脆裂之声,仿佛某种预兆。几乎同时,公子驹那华美的寝殿内,一个浑身披霜、面无人色的贴身侍从连滚带爬冲入内室,带着一股外面酷寒的凌厉气息:“殿下!有甲士——往这边来了!”窗外,远处几处宫殿入口方向骤然腾起不安的火把光影,像黑夜被戳破的、流血的伤口。寒意如同冰冷的铁爪,刹那间攫住了驹的五脏六腑,他推开尚在侍寝的美姬,赤足跳下温榻,一脚踏碎了一盏温酒用的错银小炉。

骀宫深处,公子黔几乎与信使撞在一起。那满身尘土的信使手中一份卷紧的密简尚带仓促逃出的体温。黔一把夺过展开,目光在那寥寥数字上凝固,随即发出短促而压抑的惊喘,如同喉咙被扼住。恐惧刹那间刺透骨髓——他并非毫无预料,只是未曾想到噬人的阴影来得如此迅猛!

那个漫长而混乱的冬夜,临淄高耸的城门在沉重的绞盘呻吟中被死士强行撬开一道缝隙。浓烈的霜气如同窒息的幕布席卷而来。公子驹甚至来不及披上御寒的厚氅,丝绸单衣在深冬的寒风里单薄如纸,被风兜起发出裂帛般的声响。他翻身跃上侍从刚牵来的骏马,伏在冰冷的马颈上冲入门外无边的寒夜时,剧烈的呛咳撕扯着他的肺叶。公子寿所乘那辆未作任何标识的粗篷安车,车轮在冻硬的土道上发出单调得令人心悸的咣当声,每一次颠簸都仿佛要把车内紧抱着的简陋行囊和一颗惊魂撞碎。而公子黔一行数骑,快马加鞭绝尘而去,他最后一次回头,只见临淄城头值夜的火把,在浓稠如墨的黎明前的黑暗里,缩得如同一串即将被风吹灭的微弱桔子,那曾给予他身份尊荣也给予他刻骨杀机的城廓,终究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轮廓。他们奔亡的方向别无他处——只有更西边,寒风扑面的卫国荒野。

而在通向鲁国的古道上,驷马驾车碾破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公子阳生独立车辕,身形笔直,任凭凛冽如刀的寒风猛烈地切割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身后临淄庞大而压抑的轮廓正被疾行的距离迅速抹平、拉远。他只留下一句对身边仅有的几位心腹的低语,简短、清晰却斩钉截铁,像冰冷的矛头撞击在寒雾之上:“蛰伏,以待风雷。”

同一片寒冬的大幕刚刚落下帷幕,暖意似乎已在新生的枝叶间脉动,但齐国的庙堂之上,却依然笼罩着一种透骨的冰寒。宫廷的廊柱间还残留着为景公举哀的素白纱帷,它们无力地垂挂着,如垂死的蛱蝶翅膀,在穿堂而过的微风里偶尔抽搐般颤动一下。

田乞的身影出现在高昭子府邸那象征无上威仪、纹饰繁复的驷马轺车旁。清晨的阳光穿过宫墙的重重飞檐,恰好刺破缭绕在王都上空的薄薄春雾,将沉重的青铜车辕映照出冷兵器般的光泽。高昭子有些意外地看到这位分量不轻的世卿大员快步走来,躬身欲替自己掀开车帷。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