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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英雄谱 第161章 周天子的债台

寒风刀子般割过洛邑的旷野,呜咽着钻进城池的门洞,卷起尘土与枯草盘旋,撞上高耸的宫墙也只得徒劳跌落,呜咽着消散于空旷的庭院。王城,这座曾令八方俯首的核心之所,已难掩衰朽的气息:赤红宫墙斑驳,如同久病之人脸上不祥的龟裂;琉璃瓦顶间衰草摇曳,衬着愈发沉重的铅灰色天穹;昔日百官如云的广场空空荡荡,只余下青石板上深刻又寂寥的车辙印记。

洛邑,这座承载了八百年周祚的古城,在暮冬的风里瑟瑟发抖。风是无情的剃刀,削过高耸却已然斑驳的宫墙,穿过巨大城门的豁口,在空旷的宫苑中打着凄厉的呼哨。丹陛蒙尘,殿宇失色,几根不甘寂寞的衰草在王座玉阶的缝隙里扭动腰肢——这便是东周王朝最后岁月的底色。

西暖阁内,炭火的微光挣扎着跳动在几块粗劣的黑炭上,散发的暖意远不及室内的阴寒。周赧王姬延,斜倚在早已褪色的厚厚锦垫堆中,一张深紫纹饰的羔裘勉强裹着他单薄如枯枝的身躯。炉火的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明灭灭,映得那双浑浊的眼珠时而混着一点无望的光亮,时而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案几上,一卷竹简半摊开着,记载着几日前秦兵又一次洗掠了王畿边某个仅有几十户的小村,夺了可怜的口粮,杀了数名青壮。这样的简牍,在墙角已经堆起了不小的一叠。

“豺狼!”一个沙哑含混的字眼从姬延枯薄的嘴唇里挤出来。紧裹在身上的羔裘并未阻绝寒气,反似一层坚冰,冷意直钻入骨缝深处。他的手,遍布褐色斑点如同枯叶,用力攥着膝上褶皱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起死白。偌大的王畿,如今连他这位“天子”的炉膛里,能用的也只是些呛人的劣炭。国虽未亡,可这蜷缩于王座之上的寒意和屈辱,却与囚徒何异?

“王上……”

内侍总管单老佝偻着腰,像根即将断裂的朽木,悄无声息地捧进一盆热水。他把铜盆小心地放在离炭盆稍近的木架上。

“楚国……特使……”

单老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也被冻得发抖。但“楚国特使”四个字,却像冰冷的铁钉骤然钉进姬延混沌的思绪。

“谁?”浑浊的眼球猛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努力地转动着,试图凝聚一丝清明。楚国?那个盘踞南方、控扼大泽、曾令秦国忌惮的南方巨兽?多少年了,还有大国记得派使者前来这风雨飘摇的雒邑?久违的、带着一丝荒诞的激动,如同枯井中泛起微澜的死水,让他干瘪的胸腔奇异地起伏了一下。他撑着锦垫,努力地想要直起腰。“何人所派?名号为何?”

“说是……春申君座下左司马,昭奚。”

“春申君……”姬延喃喃着这个名字,黄歇,那个以权谋智辩闻名于诸侯的楚相。胸腔里那股虚弱的火焰似乎又蹿高了些许,烧灼着冰冷的四肢。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身下的锦垫,“更衣!快快为寡人……更衣!”声音陡然提高,又因底气不足而破碎变形。单老惊得浑身一颤,慌忙招呼两名同样苍老佝偻的内侍,手忙脚乱地去翻箱倒柜,寻找那套只有在最重大场合才被迫展示的、华丽厚重却虫蛀线松的玄色衮服。

正殿被勉强拾掇出了些昔年的威严模样。高大但空荡的廊柱间,巨幅的玄纁幡幔垂下,遮挡住墙壁的斑驳剥落和渗水的印痕。只是这些丝织品过于陈旧了,暗沉的红色像凝结了数百年的血污,沉重的玄色则如一团化不开的夜。丹陛下方,象征性的仪仗稀疏排开:十几名身着陈旧皮甲、腰佩铜剑的老迈卫尉,尽力挺直他们早已佝偻的脊背,一张张刻满风霜的脸上,只有面对例行公事时的麻木。

宫钟沉重且带着滞涩地响过三巡,发出喑哑的回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游荡,更显空寂。脚步声自殿外传来,坚实有力,一下下敲在冰凉的石板上,迥异于殿内惯常的虚浮和拖沓。

一个人影阔步迈入殿门。一身楚地特有的赭石色直裾深衣,质料厚重,针脚精密,虽无过多繁饰,行走间衣料摩擦之声沉稳而劲道,已是一份无声的宣告。来人正是昭奚,身形雄健,阔面高鼻,下颌方正,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情景——那些衰朽的华丽,那些强撑的排场,那些卫士身上黯淡的铜锈和眼中茫然的空洞。他走到丹陛之下,恰到好处的距离,拱手揖礼,声音洪亮得近乎突兀:

“楚王座下,左司马昭奚,奉国主与令尹春申君钧命,恭觐天子!谨献楚金百锾,彩帛十车,禾粟五百钟于王庭之外!”

百锾金?十车帛?五百钟粟?这数字像几块滚烫的石炭砸进冰水里,激起一片窒息般的涟漪。殿角侍立的几个老内侍死水般的脸上猛地抽动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殿外,似乎想穿透高墙看到那份厚礼。姬延坐在丹墀之上的高背漆案后,宽大的玄色深衣下,那具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属于天子的威仪——头颅微抬,视线半垂,落在那位楚使不卑不亢的身姿上。但那份威仪,在这厚重得几乎将他压垮的礼物面前,显得何其脆弱。连座下那个久经风霜的破旧锦垫,都似乎因承载这份突然的重量而发出了细微的呻吟。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如同砂纸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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