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华夏英雄谱 第125章 冰鉴九鼎

王都槐里,周懿王七年,岁暮之冬。空气沉甸甸地裹挟着雪意,铅灰色的天穹低垂,像一口倾翻的、巨大无朋的青铜釜,沉沉压在宗庙的玄色瓦脊之上,令人窒息。宫室廊庑间,侍者怀抱薪柴,脚步在深宫中仓促叩打,匆忙穿梭中,冷气已如尖锥刺入骨髓。

周懿王姬囏此刻僵立在宗庙内殿的幽暗里,眼睛死死黏在窗牖外那方寸天空。自前日太卜令跪在冰冷的蒲席上,声音低沉而颤抖地念出那句古老的龟卜谶语——“岁在玄枵,寒极戾生”,他的心就像庙中悬挂的青铜磬般,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悬在半空,再也无法安宁。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砸在胸膛深处,如同催命的战鼓。

正午时分,那天穹压抑的铅灰骤然撕裂,化为一片搅动着的、翻滚不休的诡异黄铜色泽。铜光乍现瞬间,空中炸响起比战鼓更为沉闷恐怖的爆鸣,仿佛九霄之外巨人震怒,猛力捶击着巨大无边的石鼓。第一颗拳头大的冰雹狠狠砸下,“哐啷”一声,击穿了宗庙前庭祭祀用的青铜豆,温热的黍米粥汁与碎裂的铜块四溅。紧接着,亿万颗冰球倾盆而下,天空恍如开了冰窟,密集砸落的坚冰如天帝暴怒所投下的无数凶器。宫苑里精心培育的奇花异草顷刻间被砸成烂泥,高大乔木枝叶如同被无形巨兽撕咬啃噬,凄厉的噼啪断裂声响彻宫闱。豢养于栏厩的牛马嘶鸣惊奔,随即被冰雹无情覆盖,砸碎额骨倒在冰冷泥泞中;鸡鸭惊飞逃窜,冰弹无情撞击,如雨点般飞溅开羽毛和鲜血,王宫庭园瞬间化为血腥的屠场,哀嚎与冰雹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寒气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气和土腥气,猛然灌入宗庙高高的门槛缝隙。

姬囏在殿内听得毛骨悚然。他猛地推开试图拦阻的寺人,不顾一切地冲到宗庙殿门前。透过冰雹斜织的狂暴帘幕,他看到毕生难忘的景象:九尊象征天命所归、承载九州的社稷巨鼎,在冰雹的密集撞击下叮当作响,声音短促而凄厉,似受刑的呻吟,巨鼎表面那些威严的饕餮纹、蟠螭纹被一层快速凝结的惨白寒霜覆盖。九鼎前祭坛上作为牺牲、刚刚宰杀还冒着温热血气的小牛犊也被数颗碗口大的冰雹砸中,尸体迅速僵硬,一层白霜覆盖住凝固的鲜血,如同盖上了一层死亡的裹尸布。不远处,一头受伤的母牛在冰雹中哀鸣着倒毙,它身侧幸存的幼犊拖着被冰雹砸伤的腿,伸长脖颈,用稚嫩的舌头一遍遍徒劳地舔舐着母亲头上迅速冻结变硬的血块和冰晶。

那幼犊舔舐冰霜发出的细微“咯咯”声,却如最锋利的青铜匕首,狠狠刮过姬囏的耳膜,直刺心底深处最脆弱之处——天命!

“天……天罚!”姬囏的声音嘶哑,破碎不堪,被铺天盖地的冰雹撞击声瞬间撕裂吞没。脚下玉阶上溅落的冰冷液体不知是牛的血,还是凝固在祭牲表面又被砸碎的霜,一股无与伦比的刺骨寒意猛然自足底窜上脊柱,直冲天灵盖。这寒,比任何深冬都凛冽百倍,抽走筋骨、冻碎魂魄,正是古卜辞中“金寒”不祥的狞笑。

更彻骨的酷寒,紧随狂暴冰雹之后。天空砸干净了所有积蓄的恶意,将更为赤裸的冻结之寒倾泻而下。

槐里城通往宫禁的“百雉”大道上,数日前的车辙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惨白厚重的坚冰死死封住。冰层下是那场浩劫残留的牛马禽畜的尸骸与破碎的旗帜,冻得铁硬。负责铲运冰渣雪块的隶臣役夫,早已面无人色。最初他们以木棍、石铲奋力敲砸,叮叮当当的声响像啄木鸟的哀鸣般稀疏零星。然而寒风呼啸而过,带着撕裂皮肉的力道,卷着新降的细雪,瞬间便覆盖了那微不足道的除冰印记,也将一些人直挺挺地冻结在原地,如同竖立在大道两侧诡异的白色墓碑。终于,连这零星的反抗也彻底消停了,只剩下风在冻骨间摩擦尖啸。

宫禁之内,连太庙重器也抵抗不住这史无前例的酷寒。宗庙前庭那九尊宏大的、代表着王权天命承继的社稷之鼎——天子的“九命”所系,此刻周身竟凝出惨白的寒霜。鼎腹本在祭祀后仍有微温,此刻鼎壁内外寒气侵彻,竟让鼎身不断析出冰冷水汽,凝固成一层坚硬的冰壳!冰壳在鼎腹的饕餮纹、云雷纹上越结越厚,如同披上了一件不祥的白色丧服。太卜令颤巍巍地将牺牲的冷硬羊腿放入鼎内煮食的铜鬲中,可鼎腹那微弱的火光徒劳地舔舐着铜壁,寒气犹如活物,汹涌反扑,将那小小的火苗压制得奄奄一息,始终无法将鬲中之水煮沸。

寒意浸透了宫墙。姬囏裹着层层厚实的玄色羔裘,躺在内寝漆得黑亮的阔床之上。寝殿的兽耳四足铜方炉里燃着最上等的椒木与香炭,炉膛烧得赤红。然而,那本该在殿内弥漫的、象征富足与生机的温热椒香,竟也被一种无孔不入的奇寒所中和、撕扯、扭曲。热力被牢牢困在方炉周围三尺之地,再往外,阴冷的寒气如同滑腻冰冷的蛇,从床榻下、门缝里、铜炉与砖地的缝隙间渗流弥漫,丝丝缕缕缠上身来。无论炭火添得多旺,无论寺人如何频繁地更换炭块,都像是向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冰窖里投掷微弱的火种,很快便被周遭粘稠的寒意吞噬殆尽。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