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前三日,蝉鸣声突然哑了。
韩林蹲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片刚落的蝉蜕。往年的这时候,蝉鸣该像炒爆的豆子,从早响到晚,可今日却静得反常——树杈上挂着七八个空壳,却没半只活蝉振翅。
先生!小桃儿端着碗绿豆汤从堂屋出来,发梢沾着汗珠,阿娘说今早去井边打水,见后山的竹林全蔫了!您瞧这蝉蜕,脆得像晒干的薄纸......她把碗放下,伸手碰了碰蝉蜕,一声,壳儿碎成粉末。
韩林捏着蝉蜕碎片凑到鼻端,有股焦糊味混着松脂香——像是被火烤过的。他刚要细看,老龟驮着半筐陈橘从墙根爬过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青灰,土不对。
小桃儿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顶的土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砍柴,踩过的地方硬得硌脚,像被火烤过的砖坯。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您闻闻,有股子苦腥!
韩林俯下身,果然闻见股呛人的气味,混着点槐花香的甜,像被揉碎的药渣撒在湿土上。他猛地想起昨夜在《荆楚岁时记》里翻到的记载:夏至之日,鹿角解;又五日,蜩始鸣;又五日,半夏生。其气清,其性润,最忌地脉灼。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七十年前,村里的老蝉农周阿公就是在夏至前三天遇到蝉魂散——整座山的蝉突然全哑了,连他最宝贝的都蜕了空壳,最后他跪在蝉蜕堆前,说蝉灵嫌咱们心躁。
许是蝉灵动了。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乾隆二十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夏至前,后山的蝉全哑了,后来是村东头的绣娘用蝉翼绣了百只蝉儿,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蝉灵的栖身地就在这后山顶的蝉洞。
蝉林的异变
后山的路比往年难走多了。韩林裹着小桃儿硬塞来的粗布衫往上爬,鞋跟下的碎石作响,惊起几只灰雀。小桃儿举着个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纸被暑气蒸得发皱,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苔上,像两团蜷缩的蝉。老龟驮着陈橘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阳光下泛着浅褐,蝉灵在蝉蜕的老巢里。
老巢?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松针上的蝉蜕更显眼了。那些蝉蜕本该是半透明的,此刻却像被火烤过的糖纸,边缘卷着焦黑,半透明的翼上凝着层白霜,在风里泛着冷光。更奇的是,松树下的野莓丛竟结满了青果,往年这时候早该红透了,像撒了把被揉皱的红玛瑙。
小桃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树杈中央的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股股黑水,把周围的青苔都染成了褐红,顺着树干汇成条细流——那水流泛着暗绿,像被泡开的中药渣,正咕嘟咕嘟往山涧去。
那是...蝉泪?韩林皱眉。他记得蝉蜕的老巢最是阴寒,往年这时候该结着尺把厚的霜,哪来的黑水?
是蝉灵!小桃儿踮起脚,把灯笼举得更高,我阿婆说,她小时候听老辈人讲,蝉蜕的老巢里住着位蝉灵,专门守护这一方的蝉儿。她声音突然发颤,去年阿婆还说,老巢里有盏长明灯,照得蝉儿能唱整个夏天......
话音未落,树杈突然传来一声。两人抬头,见几个扛着电锯的外乡人正往林子里闯,为首的胖子裹着件鳄鱼皮夹克,嘴里叼着烟,骂骂咧咧:什么破蝉灵,能值几个钱?这山林改成度假村,能赚咱村五十个W!
住手!小桃儿举着根木棍冲过去,这山林是蝉灵的家,你们不能进!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小丫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施工!
先生!小桃儿哭着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电锯......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树杈。那几个壮汉正抡着电锯砍向松树,锯齿飞溅,砍到老槐树上,把新抽的枝桠都锯断了。更让他心惊的是,老巢里渗出的黑水越来越多,顺着水流漫过山径,把刚冒头的野莓都染成了焦黑色。
住手!韩林提高声音,这山林是天地养的灵物,你们砍的不是树木,是子孙的饭碗!
胖子叼着烟走过来,上下打量韩林:你谁啊?这破林子能值几个钱?我给十万,你跟我走,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韩林摇头:钱买不来蝉魂,买不来良心。
良心?胖子嗤笑,我老家的河早被工厂染成黑水了,不照样有人活着?他指着老巢,再说了,这破老巢里能有啥?不就是些蝉蜕和破罐子?
话音未落,老巢里突然飞出只金蝉。那蝉的翅膀像浸了蜜的翡翠,在阳光下泛着柔光,翅尖上还沾着粒晶亮的蝉蜕,正随着翅膀的扇动轻轻摇晃。它歪着脑袋冲胖子啼了两声,又扎进老巢里,溅起的风里竟裹着片半透明的蝉翼。
蝉信蝉!老龟突然开口,这是蝉灵的守灵兽。十年前我还见过它,那时候它翅膀上的蝉翼才指甲盖大,如今都快成完整的蝉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