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在世时总说,东北的深山老林里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别不信邪,也别太信邪。我以前只当是老人吓唬晚辈的老话,直到三十年前那次去靠山屯送货,亲身经历的那些事,才让我明白有些恐惧是刻在骨头里的,这辈子都忘不掉。
那年我二十出头,在县里的供销社当送货员,专门负责往周边偏远的山村送日用百货。1993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十一月,大雪就封了山路,可靠山屯的王村长前几天托人带话,说村里的年货断了档,孩子们等着新衣裳过年,让我务必在腊月初十前送过去。我寻思着自己年轻,开着供销社那辆老解放卡车,再备上防滑链,应该能闯过去,便一口答应了。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我揣着我爷给的二锅头,裹着军大衣上了路。卡车在积雪的山路上颠簸,两边的树林光秃秃的,枝桠像鬼爪子似的伸向天空,风一吹呜呜作响,听得人心里发毛。我点开一支烟,猛吸了一口,试图压下那股莫名的寒意。我爷临出门前特意叮嘱,过了鹰嘴崖就别乱说话,遇到有人拦车先看清楚脚,要是没沾泥雪,就赶紧绕着走,还塞给我一小包朱砂,让我缝在衣领里。当时我只觉得我爷小题大做,现在想起那包朱砂,真是捡了条命。
中午时分,卡车爬到了鹰嘴崖顶,这里是山路最险的地方,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陡峭的山壁。我正小心翼翼地打方向盘,突然看到前方路边站着个老太太,穿着深蓝色的大襟棉袄,头发花白,手里挎着个竹篮,正朝着卡车挥手。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老太太单独在这?我爷的话瞬间冒了出来,下意识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雪地上干干净净,老太太脚下连个脚印都没有。
我吓得一哆嗦,脚底下差点踩错刹车。那老太太见我没停车,竟然直接走到路中间,拦住了去路。我被迫停下卡车,摇下车窗,强装镇定地问:“大娘,您这是要去哪啊?这山路危险,怎么一个人在这?”老太太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笑得有些古怪:“小伙子,我家就在前面的李家坳,孙子病了,我去镇上抓药,能不能捎我一段?”她说话时嘴里没冒白气,东北的三九天,零下二三十度,这根本不可能。
我攥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这时我突然想起我爷说的,遇到这种情况就往窗外扔东西,别回头。我赶紧从副驾驶拿起一包刚要送的饼干,扔了出去:“大娘,我这是送货的车,不方便载人,您拿着这个垫垫肚子,前面不远就有村子,您去那边问问能不能搭车。”老太太的眼神瞬间变了,嘴角往下撇,脸色变得铁青,可还是站在路中间不动。我心里一横,挂挡踩油门,卡车慢慢往前挪,没想到她竟然直接趴在了车头引擎盖上。
我吓得魂都快没了,不敢再往前开,也不敢下车,只能死死地盯着引擎盖。那老太太趴在上面,一动不动,雪花落在她身上,竟然直接穿了过去,根本没堆积。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衣领取暖的朱砂突然发烫,引擎盖上的老太太“嗷”地叫了一声,像被火烧了似的,瞬间消失了。我不敢多想,猛踩油门,卡车冲了出去,直到开出鹰嘴崖老远,我才敢透口气,后背的军大衣都被冷汗浸湿了。
傍晚时分,我终于开到了靠山屯。村子里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不像往常那样炊烟袅袅。我把卡车停在村委会门口,敲响了王村长家的门。王村长开门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小伙子,你可算来了,不过你咋现在才到?按理说昨天就该到了。”我把路上遇到的事跟他说了一遍,王村长脸色大变,一拍大腿:“你遇到的是李老太啊!她三年前就在鹰嘴崖失足掉下去摔死了,也是去给孙子抓药,后来村里有人路过那,也见过她拦车,好几个人都吓得大病一场。”
我听得浑身发冷,王村长赶紧把我让进屋,倒了碗热姜汤。屋里坐着个老头,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手里拿着旱烟袋,眼神阴沉沉的。王村长介绍说这是村里的张大爷,懂些阴阳八卦,村里有啥邪乎事都找他。张大爷打量了我半天,指了指我的衣领:“你这朱砂救了你,那李老太怨气重,一直困在鹰嘴崖,专找孤身一人的司机,以前有个送货的不信邪,载了她,结果卡车翻进了深渊,人都没找着。”
当晚我就住在了村委会的厢房里。王村长特意给我点了盆炭火,又在门口贴了张黄符。可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屋里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是旦角在唱,声音忽远忽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心里纳闷,这大半夜的,村里怎么会有人唱戏?我披衣起身,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只见院子里的雪地上,不知何时站着一群人,穿着五颜六色的戏服,有老生,有花旦,还有丑角,正围着炭火唱得热闹。可奇怪的是,他们的脸都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而且脚下同样没有脚印,炭火的光映在他们身上,竟然没有影子。
我吓得赶紧缩回手,捂住嘴不敢出声。这时,唱戏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个女的声音朝着我的窗户喊道:“小伙子,出来一起听戏啊,我们等你好久了。”那声音甜腻腻的,却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想起张大爷的话,赶紧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包朱砂。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带着一股腐朽的霉味。我感觉有人走到了床边,那股霉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我吓得浑身僵硬,不敢睁眼,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说:“你的朱砂真好用,借我用用呗。”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张大爷的咳嗽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股霉味瞬间消失了,房门也被轻轻带上。我掀开被子,看到张大爷拿着桃木剑站在门口,脸色凝重:“你咋不叫醒我?这些是山坳里的阴戏班子,都是以前赶山队的,几十年前在山里遇到暴风雪,全冻死了,每到大雪封山的时候就出来找人作伴,被他们缠上的人,第二天就会变成冰冷的尸体。”
张大爷在屋里撒了一圈糯米,又点燃了三张黄符,嘴里念念有词。黄符烧完后,他叹了口气:“幸好你身上有朱砂,又有我在门口守着,不然今晚就危险了。这些阴魂怨气太深,被困在山里出不去,只能找活人垫背。”
第二天一早,我跟着王村长和张大爷去村里送货。路过村西头的山坳时,我看到雪地上有一片光秃秃的空地,没有积雪,露出黑色的泥土。张大爷说,这里就是当年赶山队冻死的地方,每年大雪封山,这里的雪都会融化,阴戏班子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送完货后,王村长让我等雪小了再走,可我实在不敢再待下去,当天下午就匆匆返程了。临走时,张大爷给了我一瓶符水,让我在路上喝,还叮嘱我回去后找个十字路口把身上的衣服烧了。
回到县里后,我按照张大爷说的做了,可还是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梦里总梦见那个拦车的老太太和唱戏的阴魂。我爷带着我去邻村找了个出马仙,出马仙说我是冲撞了阴煞,幸好有朱砂和符水护着,不然魂魄都得被勾走。她给我跳了场大神,又开了副草药,我喝了半个月才慢慢好转。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靠山屯送货,听说第二年冬天,有个外地来的司机不信邪,非要在大雪天闯山路,结果在鹰嘴崖附近失踪了,卡车找到了,人却没踪影,只在驾驶室里发现了半块饼干,就是我当初扔给李老太的那种。
现在我也快五十了,每次想起当年的经历,还会忍不住后背发凉。我爷说得对,东北的深山里藏着太多秘密,有些东西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那些流传在民间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都是老一辈用性命换来的教训。
前几天遇到靠山屯来县里办事的人,闲聊时说起村里的事,他说张大爷去年过世了,临死前还念叨着,鹰嘴崖的阴魂还没散,让村里人少走夜路。他还说,去年冬天有人在山坳里看到过戏班子,只是再也没人敢靠近了。
有些恐惧,经历过一次就够了。那些山坳里的阴戏,那些路边的孤魂,都在提醒着我们,对未知的世界要保持敬畏,对民间的传言要多一分留心。毕竟,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