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的登场,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接连几天,信息档案科都弥漫着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氛围。王美琳对孙浩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分配的工作也永远是量最少、最简单的重复性录入,仿佛他是一位需要精心呵护的易碎品贵宾。
孙浩则坦然受之,心安理得。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机游戏、网络论坛、或是戴着耳机听音乐,偶尔处理一下手头那点可怜的工作,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他对王美琳的殷勤报以漫不经心的“谢谢王姐”,对李哲的沉默和敬畏视而不见,唯独对林晓,他偶尔会投去一两瞥带着审视和些许好奇的目光,似乎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安静得过分的女生,为何能如此沉得住气,整天对着那些发黄的故纸堆乐此不疲。
林晓无暇他顾。她和李哲的“数据宝藏图”计划正在稳步推进,虽然进展缓慢,但每一天都能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果。她将档案室自有资料分门别类,建立详细的电子索引,遇到有价值的历史文件或关键数据,还会额外标注说明,使其不仅是一份冰冷的目录,更附带了一层初步的“数据解读”和背景介绍。这项工作繁琐至极,却让她对单位过往的发展脉络、成功的项目经验、失败的决策教训,有了超越绝大多数同事的深刻理解和独到见解。
王美琳显然无法容忍这种“相安无事”。她可以暂时拉拢不了孙浩,但绝不能看着林晓在她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积累资本、构建优势。在她看来,林晓的埋头苦干和稳步推进,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是对她科室“实际负责人”地位的公然挑战。
这天上午,王美琳抱着一大摞几乎要遮住她视线的文件,“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林晓的桌子上,扬起一片细小的灰尘。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林啊,”王美琳拍了拍手,仿佛拍掉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你之前那个数据数字化项目,张主任不是批示要‘先行启动基础梳理’嘛。我琢磨了一下,光是整理咱们档案室自己那点家底,格局还是小了点儿,体现不出咱们科的价值。你看这些,”她用下巴指了指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纸张泛黄、边缘卷曲的文件,“这是过去十年各个科室移交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零散报告、工作总结草稿、调研提纲初稿,有些甚至还是手写的。内容又杂又乱,也没个章法,一直堆在仓库角落里占地方,都快发霉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观察着林晓的反应,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委以重任”的姿态:“我想着,你能力这么强,又是名校高材生,学习能力和钻研精神都这么突出,把这些‘历史遗留问题’交给你来梳理归类,再合适不过了!这可都是咱们单位发展过程中留下的宝贵财富,就这么埋没了多可惜啊。你就把它们也纳入你的‘基础梳理’范围吧,好好整理,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宝贝呢!”
这一招极其阴狠。这堆文件数量庞大,内容鱼龙混杂,很多可能根本就是毫无价值的废弃草稿和冗余记录,纯粹是历史垃圾。处理它们需要耗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却几乎不可能产出任何显性的、能被领导看到的政绩,完全是一个消耗精力、消磨意志的“无底洞”。王美琳的目的很明确:用这些无穷无尽的琐碎事务拖住林晓的后腿,让她陷入繁杂的泥潭,无法继续推进更有价值的“数据宝藏图”核心工作,最终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耗尽她的热情、精力和锐气。
李哲看着那座高耸的“文件山”,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情地看了林晓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面前的文件,生怕引火烧身。
孙浩也从手机游戏的屏幕上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想看看这个一直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林晓会如何应对。是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接受?还是忍不住情绪爆发、与王美琳正面冲突?
林晓看着桌上那座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文件山”,沉默了几秒钟。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束中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她伸出手,随意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是几页字迹潦草、墨水都有些晕染的手写稿,标题是《关于XX片区绿化养护成本的初步估算(草稿)》,日期赫然是八年前。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为难或愤怒的情绪,反而缓缓抬起头,对王美琳露出了一个平静甚至带着点“感激”的微笑:“谢谢王姐的信任,把这么重要的资料交给我处理。您说得对,这些确实是单位发展过程中的真实记录,哪怕是草稿,也可能藏着当时的思考和细节,说不定里面就有值得现在借鉴的经验或者被遗忘的数据。我会尽快把它们梳理出来,绝不辜负您和科里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