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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阙河山 第3章 之死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浇遍全身的冰水更冷百倍,瞬间攫住了安妮的心脏!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陷阱和终极猎杀!

“不……”

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绝望的音节,混合着血沫和水。

她仅剩的、还能活动的左手,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困兽般的求生本能,疯狂地抓向陈默踩住她胸口的那只脚踝!

指甲甚至撕破了对方湿透的裤腿!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不能死在这个她极力厌恶的国家!

然而,赵默的动作比她更快,更决绝!

他那双映着水光、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深切的悲哀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

他钳制着安妮脱臼右腕的左手猛地松开,五指张开,如同鹰隼捕食般向下一探!

目标,正是地面积水中,一块足有巴掌大小、边缘如同锯齿般锋利的青瓷壶身残片!

那上面,还沾着她自己之前泼洒出的、已经冰冷的茶渍。

他的手准确地抓住了那块残片!冰冷、坚硬、锐利的触感瞬间传递到神经末梢。

没有丝毫犹豫!

赵默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释放!

他借着下探抓取碎瓷的力量,整个上半身猛地向下沉压!

紧握着那块致命碎瓷的右手,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和速度,划出一道短暂、凌厉、毫无花哨的直线!

快!准!狠!

目标直指安妮因剧烈挣扎和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腹部!

突然,她眼眸一闪,极力挪动了一下身体。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毛骨悚然的钝响,穿透了狂暴的水声!

下一刻,那块冰冷、锋锐、带着茶渍和毁灭气息的青瓷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毫无阻碍地、深深地刺入了她左胸下方的心脏位置!

精准地穿透了作战服坚韧的纤维层,撕裂了皮肉,切断了肋骨间的缝隙,狠狠地钉入了那颗仍在疯狂泵血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冰冷的消防水冻结了。

她的身体猛地向上挺起,如同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

一对曾锐利如鹰隼的蓝色瞳片,因为强烈的抖动终于滑落下来,露出里面最真实的黑色眼眸。

……

安妮没有丝毫惊愕和悲伤,露出恶意的挑衅,还有一丝……被揭穿底色的恼怒!

她的双眼瞬间睁大到极限!

黑色瞳孔在冰冷的空气中急剧扩散,倒映着天花板上疯狂旋转喷水的喷淋头,倒映着赵默那张近在咫尺、带着深切悲哀的脸。

她喉咙里发出一阵短促、怪异、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那是生命急速流逝时,肺部最后绝望的抽气。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涌出。

她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所有关于“安妮·伊芙丽”的认同,都在这一瞬间被那块冰冷的、来自她亲手击碎的茶壶的碎片彻底终结。

她的左手还紧紧地抓在赵默的裤腿上,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湿透的布料,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力量正从指尖飞速流逝,变得绵软无力。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摇晃,仿佛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毛玻璃。冰冷的水流依旧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混合着嘴角涌出的、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

这味道……这血的味道……

赵默俯下身,他的脸离她很近,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看着她急速扩散的瞳孔,看着她脸上那混杂着痛苦、不甘和巨大茫然的复杂表情。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涌出的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她濒临混沌的意识深处。

“联邦政府早就出卖了你,你为何要自杀?看看这血……”

他的目光扫过她胸前迅速被稀释又被新血覆盖的伤口,扫过她嘴角不断溢出的鲜红。

“它来自东方。这颜色,这温度……你身体里流的,是东国的血。”

“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宿命感,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上。

“本是华夏的女儿。”

“华夏的……女儿……”

这五个字,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劈开了安妮意识深处最厚重的迷雾!

思维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最后坠落的瞬间,疯狂地闪回。

那套完整的青瓷茶具,在昏黄灯光下温润的光泽。

子弹撕裂瓷器时那清脆又刺耳的爆裂声。

碎片在积水中折射的幽冷光芒。

赵默捻起碎瓷片时那隐蔽到极致的手指动作。

碎瓷击中探测器时那清脆的“叮”声。

他眼中那深切的悲哀……还有……

一幅画面,前所未有的清晰,冲破了所有刻意遗忘的屏障。

深秋,湿冷的泥泞土路,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枯叶腐败的气味。

一扇斑驳的、刷着绿漆的铁门上方,挂着一个模糊的木牌——“东华福利院”。

门前,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

一个瘦小的、穿着单薄花布棉袄的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冻得瑟瑟发抖,茫然地看着街上来往的、模糊的人影……那双眼睛,充满了无助和惊恐……那是……荣安?

安妮眼里透出慌乱。

原来……她一直都没忘却吗?

不!

她不是荣安!

她是A国最忠诚的信徒,她是世界第一的神枪手,她叫安妮·伊芙丽!

那刺入心脏的冰冷碎片,带着熟悉泥土烧制的瓷土气息,带着被她亲手泼洒的茶汤,带着她此刻正汩汩流淌的、滚烫的、属于东方的血脉……将她送回了起点。

冰冷的绝望、最终的明悟,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的荒谬感和……迟来的归属痛楚,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心脏被异物刺穿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的沉沦。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挺起的胸膛终于失去了支撑,重重地落回冰冷湿滑的合金地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逐渐扩散的黑色瞳孔,最后凝固的影像,是赵默缓缓直起身的动作,以及他俯视下来的、充满了悲哀与沉重如山的复杂目光。

在她瞳孔深处,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棵深秋里,落满金黄银杏叶的孤儿院门前的树。

……

赵默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冰冷的消防水依旧在他头顶倾泻而下,冲刷着他湿透的头发、脸颊和深灰色的上衣,水流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低头,静静地看着脚下。

安妮的身体在冰冷的水泊中不再动弹,胸口的碎瓷片只露出一点狰狞的断口,像一朵诡异绽放的黑色花朵,被不断涌出又被水流稀释的深红色液体所浸染、覆盖。

那双曾闪烁着骄傲、侵略和最终茫然慌乱的黑色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凝固的玻璃质感,倒映着天花板上旋转的水光,再无一丝神采。

水声哗哗,冲刷着血迹,冲刷着罪恶,也冲刷着一个迷失灵魂最后的归途。

他的目光从那张失去了所有表情、依稀还带着东方轮廓的脸上移开,投向不远处那张同样被水流无情冲刷的小几。

桌面一片狼藉,混合着茶叶渣、瓷片粉末和积水。然而,在桌面的边缘,一只极其小巧的青瓷品茗杯,奇迹般地躲过了之前的弹雨和水流的冲击,静静地立在那里,杯壁薄如蝉翼,在晃动的灯光和溅落的水珠下,依旧泛着温润内敛的青色光泽,如同浊世中遗世独立的一颗明珠,又如同血脉传承中那无法彻底磨灭的印记。

他迈步,湿透的布鞋踩在冰冷的水泊中,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到桌边,俯身,伸出右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没有沾染一丝血迹——所有的痕迹都已被水流冲刷干净。

他稳稳地拈起了那只唯一幸存的品茗杯。

小巧的杯子躺在他同样湿漉漉的手心,触感冰凉而细腻。杯壁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冰裂纹路蜿蜒着,那是刚才狂暴冲击中留下的唯一伤痕,如同命运的笔触轻轻划过,也如同一条无法愈合的、关于身份与选择的裂痕。

他将杯子缓缓举到眼前,视线穿透晃动的水帘,落在杯底。那里,沉淀着几片未被完全冲走的茶叶,在清水中缓缓舒展,释放着最后一丝属于这片土地的清香。

“愿你来生,勿信他国,早回故土。”

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被狂暴的水声淹没,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穿透力。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又像是在为这场始于茶、终于血、纠缠着血脉与迷失的死亡之舞,落下最后的、带着无尽悲哀的注脚。

他将那只幸存的青瓷杯轻轻放回湿漉漉的桌面,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尊重。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投向机房深处,那片被水雾笼罩的服务器阵列。

银灰色的数据盒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安静地躺在一角。

头顶的消防喷淋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倾泻着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地面,冲刷着机器,也冲刷着那具逐渐冰冷的、流淌着华夏血脉却为异国燃尽生命的躯体。

水流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漫过碎裂的瓷片,漫过深红的血痕,最终流向黑暗的排水口,发出汩汩的声响,如同大地低沉而永恒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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