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小旅馆,走廊灯光永远是昏黄偏绿的那种,墙纸花纹被烟熏成一层旧灰。
梁思曼穿着那件米色风衣,侧身靠在窗边抽烟,手机夹在肩膀和脸之间。
“嗯,我在镇上。”她语气懒,“会开完了。”
电话那头声音压得很低:“听说你没按原计划推进?”
“原计划?”她笑了下,“原计划是让山河社那帮人先把老龙山挖出个缺口,再在山脚下造个仿古街。你觉得这方案在现在这个风口,不容易上新闻?”
对方沉了一下:“项目体量在那儿,出点争议也正常。你知道我们要的是速度。”
“我知道。”她弹掉烟灰,淡淡道,“但我也知道,上一次你们要速度的那个项目,现在还躺在审计报告里。”
电话那头顿了足足三秒。
“——你还提那个。”
“我不提,谁提?”梁思曼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让冷风灌进来,“那次我签在执行人上,你们签在决策组。出事后,我三年没接到像样项目,你们照样换个马甲继续做。”
对面声音变冷:“意思是,这次你要跟我们对着来?”
“我没说对着来。”她把烟按进烟灰缸,语速突然提了一点,“我只说,这块地,不能按你们那套快刀子切。它已经被人抽过一轮气了,再抽就真没了。”
对方嗤了一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气运’?”
“我不信气运,我信事实。”梁思曼拉开书桌旁那辆行李箱,从里面抽出一叠打印好的报告,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十年负面样本摆在我眼前:类似村子,先给补贴、再搞拆迁、再做文旅,五年后——留下一条烂尾街、一堆烂账、一堆债。”
“你反正不差钱。”电话那头有点不耐烦,“但我们手上 LP 还等着年化。”
“所以我不是来阻止你们赚钱。”她冷静地说,“我是想跟你们换一种赚钱方式。”
对方笑了:“换?你一个人?”
“我和一个村。”
她顿了一下,抛出筹码:“给我三个月。三个月内,我拿出一个不靠动山动水、只靠盘活现有资源的盈利样板。看数据,不看嘴。”
电话那头沉默更久。
“你想做什么?”
“先不做大盘。”梁思曼说,“先做一个‘可复制小单元’——一条街、一个店、一个 IP 人物。投五十万以内,如果三个月没把流水盘起来,你想怎么写报告都行。”
“那山河社那边呢?”
“先按暂停。”她很干脆,“你跟他们说,是我这边需要先做实地调研,方案暂缓。”
“你确定要背这个?”对方提醒,“如果三个月后数据不好看,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记在你名下。”
“以前那些项目,难看的是脸。这一次,难看的是我自己。”梁思曼淡淡地说,“我宁愿这样。”
电话那头终于妥协了一点:“行,三个月。你自己写一个节点表上来,别到时候又怪我们没提醒。”
“放心。”她挂断电话,长长吐出一口气。
嘴唇抿得发白。
她也是怕烂尾的人。
只是别人怕的是楼,她怕的是自己的人生履历。
第二天上午十点。
古柳村,小卖部对面的空地被人扫干净了,几张旧桌子拼成一排,临时成了“洽谈处”。
太阳不毒,风有点凉。
梁思曼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比昨天会上的那身利落西装少了点“领导味儿”,多了点“来串门的亲戚感”。
我坐在她对面,桌上摊开一张手绘的村子平面图,是我昨天晚上熬到两点画的。
“先说清楚。”她开门见山,“我可以帮你挡山河社三个月,但不是白挡。”
“你要什么?”我也没绕。
“数据。”她伸出一根手指,“三样。”
“说。”
“第一,你小卖部那条街——”
她目光落在小杏店门上,“三个月内,整体营业额至少翻一倍。”
“翻倍?”我皱眉,“现在这条街,一共就几个店……”
“那你就想办法把人留住。”她语气平静,“活动、联名、短视频,随便。你不是有个小网红?”她朝周甜那边点了一下。
周甜在不远处抱着手机,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第二,村里不能再出现新的重大安全事故。”梁思曼继续,“山河社那帮人最会抓‘安全隐患’说事。三个月,如果古柳村再上一次新闻,你我都不好看。”
这条,我默默看了眼老柳树方向。
系统在脑子里跳了一下:【新增条件:安全事故次数≤0。】
我没吭声。
“第三,”她顿了顿,“舆论。”
“舆论?”我愣了。
“现在网上搜‘古柳村’,出来的第一条是什么?”她问。
我掏出手机,输了一下。
搜索结果里,那条被转得最多的视频正是——周甜当年发的:
“我们村的神树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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