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供销社那扇漆着绿漆、有些掉皮的木门,在苏茉莉身后“吱呀”一声合上,将外面凛冽的寒气稍稍隔绝。室内光线不算明亮,空气中混杂着煤油、布匹、糕点、酱油醋和各种日杂品特有的复杂气味,形成一种属于这个年代供销社的、独一无二的氛围。
靠墙是一长排玻璃柜台,里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铅笔橡皮、肥皂火柴、雪花膏等小商品。后面更高的货架上,则陈列着颜色单调的布匹、暖水瓶、铝制饭盒等大件。此刻虽是上午,但店里人并不多,只有一个穿着藏蓝色棉袄、围着灰色围巾的中年妇女在布匹柜台前仔细打量着,售货员张淑芬正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后,用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并不存在的灰尘。
茉莉今天是来买信纸和墨水的,公社有些材料需要誊写。她走到文具柜台前,对里面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年轻售货员说:“同志,请给我拿两本信纸,一瓶蓝黑墨水。”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立刻吸引了店里另外两人的注意。布匹柜台前的妇女回过头,茉莉认出是隔壁柳林村的妇联主任,姓王,便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王主任也笑着回应,目光却在茉莉身上顿了顿,尤其是在她那双与众不同的军皮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而靠在另一边柜台后的张淑芬,在听到茉莉声音时,掸灰的动作就停住了。她抬起头,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将苏茉莉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崭新的军绿棉袄,衬得脸盘又白又净;乌黑油亮的辫子,红头绳鲜艳夺目;还有脚下那双扎眼的、男式的军用翻毛皮鞋!
张淑芬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下撇了撇。她是公社供销社的“老资格”,男人在公社食堂当大师傅,消息最是灵通,平日里自觉高人一等,尤其看不上那些长得漂亮、又似乎格外“有运气”的年轻姑娘。关于苏茉莉和赵团长的风言风语,她昨天下午就听挑水的人说了,此刻见到真人,尤其是这双鞋,心里那股子酸溜溜的劲儿更是冒了上来。
“哟,是茉莉同志啊,”张淑芬放下鸡毛掸子,脸上堆起一种过于热情的笑容,扭着腰走了过来,声音拔高了几分,“今儿个怎么得空来我们这小店了?哟!这身衣裳可真精神,这鞋……啧啧,可是稀罕物,咱公社可少见,是赵团长给的吧?”
她这话一出,旁边布匹柜台的王主任和年轻售货员都看了过来。王主任是善意的微笑,年轻售货员则是纯粹的好奇。
茉莉心里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早知道这身行头会惹人议论,但没想到张淑芬会这么直接。她弯了弯唇角,语气平和地说:“张姐说笑了,雪天路滑,借来穿穿。”她刻意回避了直接回答是谁给的,但“借”这个字,在此刻的情境下,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认。
“借?”张淑芬拖长了声音,眼睛在茉莉脸上逡巡,像是要找出什么破绽,“赵团长那人,可是出了名的严肃正经,他的东西,尤其是这贴身的鞋,能随便借给人?”她故意把“贴身”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带着暧昧的暗示。
茉莉的脸颊有些发热,但眼神依旧镇定。她不想在这种人面前露怯,便转移了话题,对年轻售货员说:“同志,麻烦再给我拿两盒火柴。”
“哎,好的。”年轻售货员连忙转身去取货。
张淑芬见茉莉不接招,眼珠一转,又看到了柜台里面货架顶上放着的那几罐稀罕的麦乳精!黄澄澄的铁皮罐子,上面画着饱满的麦穗和奶牛图案,在这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这可是高级营养品,一般人家根本舍不得买,也只有像赵团长那样津贴高、又有供应渠道的人才偶尔会买。
一个念头瞬间在张淑芬心里形成。她脸上笑容更盛,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关切:“茉莉同志啊,不是张姐多嘴,这赵团长一个人过日子,虽说是个首长,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也不行。你看这大冷天的,他工作又忙,最是消耗身体。这麦乳精最是滋补,热水一冲,又香又甜,暖胃又暖心……”她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茉莉,“要不,你给赵团长带一罐回去?也算是一份……心意嘛。”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试探和拱火!买,坐实了她和赵振国的特殊关系,而且这麦乳精价格不菲,她一个公社小干部买了送领导,难免惹人闲话;不买,又显得她小气或者心里没“那份心意”。
年轻售货员拿着火柴和信纸墨水过来,听到张淑芬的话,也愣愣地看着茉莉,等待她的反应。王主任在一旁微微蹙眉,觉得张淑芬这话有些过分了。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供销社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没戴帽子,眉眼冷峻,不是赵振国是谁!
他显然是来买烟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卖烟酒的柜台,却一眼看到了站在文具柜台前的苏茉莉,以及她面前那笑得有些刺眼的张淑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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