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抱着白茯苓,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沉重,仿佛怀中是易碎的琉璃,又仿佛脚下踩着的是烧红的烙铁。她轻得不可思议,冰凉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让他心脏阵阵紧缩。
就在他沉浸在无边悔恨与恐慌中时,怀中的人似乎因为颠簸或是体内紊乱的气血,无意识地动了动。她并没有醒来,只是如同雏鸟寻找温暖般,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颈窝,蹭了蹭,发出一声含糊的、带着哭腔的梦呓:
“别……别跑了……跑……跑不动了……”
那声音微弱,沙哑,带着筋疲力尽后的委屈和一丝未散的惊恐。紧接着,细密的、压抑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来,眼泪无知无觉地渗出紧闭的眼睫,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她在梦里,还在追他,还在害怕他跑掉,还在为追不上而委屈哭泣。
沈清辞的身体狠狠一震,冰蓝色的眼眸中汹涌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稳、更轻柔地护在怀里,低头用下颌极轻地蹭了蹭她汗湿的发顶,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尽管知道她此刻听不见:
“不跑了……茯苓,我不跑了……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回去……你睡吧,不怕了……”
他的安抚似乎起了些许作用,她呜咽声渐止,身体在他怀里寻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再次沉入昏睡,只是眉心依旧微微蹙着,那只握着碎簪的手,也依旧没有松开。
这段回程的路,对沈清辞而言,漫长如同穿越了整个轮回。他既要尽可能平稳,不颠簸到她,又要留意脚下,避开所有可能伤到她的碎石荆棘。他自己也耗力甚巨,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布满冷汗,抱着她的手臂却稳如磐石。
当营地篝火的光亮终于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焦急等待的众人立刻围了上来。然而,当他们看清沈清辞怀中白茯苓的狼狈模样时,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死寂的沉默。
凌乱披散、沾满草屑尘土的乌发。
苍白如纸、嘴角残留血痕的脸颊。
赤裸的、布满划伤与泥泞的玉足。
被勾破、染污的月白裙裳。
以及,那只紧紧攥着、染血扭曲的碎簪的手。
这幅景象,冲击着每个人的眼睛和心脏。即便是最跳脱的苏见夏,此刻也捂住了嘴,眼圈瞬间红了。苏清欢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上前。
沈清辞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白茯苓放在铺好的柔软垫褥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放置稀世珍宝。他试图将她紧握碎簪的手指掰开,却发现她握得极紧,生怕用力伤到她,只能作罢。
陆时衍迅速上前,搭上白茯苓的腕脉,仔细探查。片刻后,他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对着周围担忧的众人沉声道:“不必过于惊慌。她体内灵力因先前救治魔尊和急追奔跑消耗甚巨,又急怒攻心,气血逆冲,这才吐了血,力竭昏迷。伤势不算太重,静心调养,按时服药,便能恢复。只是……”
他看了一眼白茯苓赤裸的脚和手心的伤,以及那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无奈:“外伤需尽快处理,以免感染或留下隐患。且她心神损耗极大,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元气。”
听闻暂无性命之忧,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看着平日里总是坚韧要强、明艳张扬的小师妹(同伴)此刻如此脆弱狼狈地躺在这里,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苏清欢立刻取来清水、伤药和干净的布巾,准备为白茯苓清理脚上和手上的伤口。苏见夏也帮忙找出干净的衣物。
沈清辞默默地退到一旁,给她们让出空间,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白茯苓苍白的脸。看着她被细心照料,看着她脚上那些刺目的伤痕被轻柔清洗、上药,看着她凌乱的发丝被苏清欢一点点理顺……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痛悔与沉寂。
他知道,她这次受伤,根源全在于他。
是他的愚蠢、冲动和自毁般的念头,将她逼到了如此境地。
营地中一片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苏清欢、苏见夏轻柔动作的细微声响。
路无涯半靠在垫子上,血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沈清辞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又看看昏迷中依旧脆弱却已然被妥善照顾的白茯苓,嘴角扯了扯,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只是那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的心绪。
陆时衍将调配好的、宁神固元的药液递给苏清欢,示意她喂白茯苓服下。他看了一眼仿佛灵魂出窍的沈清辞,又看了看不远处闭目却气息不稳的路无涯,心中暗叹。
这秘境之行,波折重重。而真正的“劫”,或许并非来自外界的妖兽险地,而是源于这几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与孽债。
夜,还很长。
而有些伤痕,并非敷上伤药,就能立刻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