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父女团聚的背影,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陈东心中那层厚厚的、早已结痂的壁垒。
他没有和梁辰、戚月打招呼,只是默默地转身,回到了分配给自己的那个狭小房间。
公寓里的光线很充足,窗明几净,甚至能看到楼下花园里盛开的月季。
可陈东却拉上了窗帘,将自己关进了一片昏暗之中。
他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积满了灰尘的行李箱。
打开箱子,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款式老旧的衣物,以及一个被小心包裹起来的铁盒子。
他打开铁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部屏幕已经有了裂痕的老式智能手机,和一张边角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上,一对中年夫妻簇拥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笑得灿烂而质朴。
那个少年,就是曾经的陈东。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母亲的笑脸,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一个遥远的梦。
这是他与那个“家”,唯一的联系。
也是他一直以来,不敢触碰的伤疤。
与团队里的其他人不同,陈“东的过去,并非是被诡异的世界所割裂。
而是在进入那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支离破碎。
他的特殊能力,觉醒得很早。
那并非祝福,而是一场灾难的开端。
村里人视他为怪物,家里的亲戚对他避之不及,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刀子,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父母一开始还试图保护他,但当那些异样的眼光和疏远,最终也落在了他们身上时,那种保护,便渐渐变成了不解、争吵,乃至……恐惧。
他永远也忘不了,离家出走前的那天晚上,他无意中听到了父母在房间里的对话。
“他……他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儿子……”
“我害怕……我晚上做梦都梦到他……”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的一生,似乎都在孤独和被抛弃的阴影中度过。
直到他被卷入那个九死一生的世界,遇到了梁辰,遇到了高强,遇到了戚月……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人无条件信任,可以将后背托付出去的温暖。
可现在,他们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曾经将他抛弃的,和平的世界。
高强找到了他的女儿。
那自己呢?
陈东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缕金色的阳光,第一次,一个他从未敢奢望过的念头,如同雨后的春笋,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或许……
或许可以回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生根,便疯狂地滋长起来,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拿起那部早已关机多年的旧手机,颤抖着,找到了充电器,将它插上。
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他的心脏也随之狠狠一抽。
开机画面过后,熟悉的桌面壁纸弹了出来,还是那张全家福。
信号格,是满的。
他翻找出通讯录,手指悬停在那个被他置顶了无数年,却再也没有拨通过的号码上。
“妈”。
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字,此刻却重若千钧。
他害怕。
比面对任何狰狞的诡异都要害怕。
他害怕电话接通后,是长久的沉默。
害怕听到的是冷漠的质问,是“你还打电话回来干什么”的呵斥。
甚至害怕,接电话的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告诉他,这里早就已经物是人非。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手指抬起,又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
他的脑海里,闪过在地铁里并肩作战的画面,闪过高强抱着女儿痛哭的背影,闪过梁辰和戚月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
那些温暖的画面,给了他最后一丝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通键。
“嘟——”
“嘟——”
电话里传来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就在他几乎要因为无法承受这份煎熬而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喂?”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女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是母亲的声音!
她还活着!她没有换号码!
仅仅是这个认知,就让陈东的眼眶瞬间通红。
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滚烫的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死死地握着手机,贪婪地听着电话那头,母亲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吸声。
电话两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寂静,电话那头的母亲,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是小东吗?”
这句轻声的询问,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东情感的闸门。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没有想象中的责骂,没有预料中的冷漠。
只有一句,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的询问。
电话那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苍老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你……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啊……”
这句再也寻常不过的埋怨,在此刻的陈东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滑落,蜷缩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他张了张嘴,想要喊一声“妈”,却只能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呜咽。
温热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滑过他满是风霜的脸颊。
这个在无数次生死边缘都未曾退缩过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了回家路的孩子。
窗外,阳光正好。
这个和平的世界,似乎真的拥有治愈一切创伤的力量。
但,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