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会画廊密谋的肃杀之气,虽未直接扑面而来,但宝总凭借多年商海沉浮练就的敏锐直觉,已能感受到那潜藏在繁华表象下的暗流汹涌。梅如海冷静到冷酷的财务分析,罗文锦阴鸷的情报评估,乃至苏采薇那一丝被迅速压下的疑虑,都通过隐秘的渠道,化作了沉甸甸的压力,压在他的心头。贸易通这艘刚刚驶出浅滩、准备扬帆的航船,尚未及深蓝,便已遭遇了来自深海巨兽的觊觎。他知道,这一次的对手,远非昔日高天原那般直来直往,其手段将更加隐秘、更加系统,也更加致命。
他没有贸然召开高层会议,也没有急于调兵遣将。在最初的震惊与焦虑之后,他驱车来到了外滩边那座熟悉的建筑——和平饭店。此刻,他需要的不是喧嚣的讨论,而是穿透迷雾的洞察与定鼎江山的沉稳。
北楼那间熟悉的总统套房,时光仿佛总是流淌得缓慢一些。厚重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老家具特有的木香与淡淡的书卷气。爷叔半靠在临窗的沙发上,腿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在他清癯但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比前些日子又清瘦了些,但那双眼睛,在偶尔睁开时,依旧清澈、锐利,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纷扰。他多数时间闭目养神,像是在聆听窗外黄浦江永恒的涛声,又像是在与某个遥远时空对话。
宝总轻轻关上门,没有惊动似乎睡着了的爷叔。他熟门熟路地走到茶几旁,上面已备好了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和一罐明前龙井。他无声地烧水、温杯、置茶、冲泡,动作舒缓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仪式。清冽的茶香渐渐弥漫开来,与房间内沉静的气息融为一体。
直到宝总将一盏澄碧清透的茶汤轻轻放在爷叔面前的茶几上,爷叔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先是落在茶汤上,微微颔首,然后才移向宝总,无声地示意他坐下。
“爷叔,”宝总在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低沉而清晰,“麒麟会那边,有动静了。”他将收到的关于画廊密会的信息,以及梅如海、罗文锦等人的动向和意图,条理清晰、不加修饰地娓娓道来。他没有流露过多情绪,只是客观陈述,但眉宇间那抹凝重,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爷叔静静地听着,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红木。他偶尔会端起茶杯,凑到鼻尖嗅一嗅那氤氲的茶香,然后啜饮一小口,自始至终,没有打断宝总一句话。窗外,江水东流,舟船往来,对岸陆家嘴的摩天楼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勾勒出这个时代最激荡的轮廓,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仿佛浓缩在这茶香与对话的方寸之间。
直到宝总将所有的信息和盘托出,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音。爷叔将杯中残茶饮尽,目光投向窗外那奔流不息的黄浦江,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平静:
“阿宝,你看这黄浦江,潮起潮落,几百上千年了,见过多少船来船往,见过多少楼起楼塌?”他没有直接回答宝总的问题,而是讲起了似乎不相干的往事。
“我年轻的时候,上海滩比现在还要热闹,还要乱。各国的洋行,本地的闻人,青红帮,军阀政客,你方唱罢我登场。有的人,一夜之间就能搅动风云,富可敌国,比如当年的哈同;有的势力,看起来庞然大物,不可一世,比如过去的某些官僚资本。但最终呢?”爷叔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悠远,“潮水来了,船会高,这是规律。但你这条船,现在太大了,想上船的人多,想翻船的人,也不会少。有些人,有些势力,看似强大无匹,最终却因为逆天时而动,因为失了人心,也就烟消云散了。就像这江水,带走了多少泥沙,也留下了真正的礁石。”
他转过头,目光如古井般深邃,聚焦在宝总脸上:“麒麟会这次,和以往不同。过去他们争的,是地盘,是配额,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眼前利益。就像是江上争抢鱼群的渔船,虽然凶狠,但终究是在一个池子里。这次,”爷叔的语气加重,“他们要的不是几条鱼,而是你这个能不断钓上鱼来的‘台子’,是那只能源源不断生下金蛋的‘鸡’,是未来十年、甚至更久以后,在这浦江商海上定规矩的‘话语权’。这是根本之争,是道统之争。所以,他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试探为主。这一次,必定是倾巢而出,全力扑杀,不会给你留任何喘息的机会。”
宝总心中一凛,爷叔的话,一语道破了此次危机的本质。这已不再是商业竞争,而是生存空间的争夺。
“你要特别注意两个人。”爷叔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一是那个‘笑面虎’梅如海。他的算盘,打的绝不仅仅是账面上的钱。他算的是人心,是规则里的漏洞,是法律边缘的模糊地带。他会用最合规、最精致的方式,为你设下绝杀之局,让你有苦说不出。二是,”爷叔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那个很少露面,被叫做‘巫医生’的人。他是麒麟会的魂,是定盘星。他的意图,往往不落在明处,而是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可能是一桩看似无关的并购,可能是一篇不起眼的报道,也可能……是你身边某个最信任的人,某一刻的犹豫。此人,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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