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的“拾光书店”藏在梧桐巷深处,初秋的阳光透过泛黄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碎金。巷口卖糖炒栗子的摊位飘来甜香,混着书店里旧书页特有的油墨味,风一吹,竟带出几分暖意。书店木质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拾光”二字是用隶书刻的,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门帘是靛蓝色粗布缝的,上面绣着几枝白色玉簪花,风过时,门帘轻晃,玉簪花像要从布上飘下来似的。
淳于龢蹲在书店角落的书架旁,正给新整理的书签换红绳。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串着的几颗淡青色珠子——那是丫丫小时候用弹珠磨的,边缘还带着不规整的弧度。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她低头穿红绳时,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淳于姐,这红绳也太细了吧,会不会断啊?”刚应聘来的店员小夏凑过来,她扎着高马尾,发尾还带着点没染匀的浅棕色,穿着件oversize的黑色卫衣,袖子上印着卡通猫咪,说话时嘴角还沾着点刚吃的草莓味口香糖。
淳于龢抬头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这是八股编的棉绳,看着细,承重力强着呢。你看这绳结,是丫丫教我的‘相见结’,她说这样系着,想见的人总能遇上。”她举起手里的书签,红绳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书签上“等你”两个字是用黑色马克笔写的,笔画末尾还带着个小小的爱心——那是丫丫当年的习惯。
小夏凑得更近了些,鼻子动了动:“咦,这书签上怎么有股桂花味啊?”
“是去年秋天晒的桂花干,我夹在书签里了。”淳于龢指尖拂过书签边缘,“丫丫小时候总说,桂花味能让人想起家。”
话音刚落,书店的门帘突然被猛地掀开,一阵风卷着落叶闯了进来,靛蓝色门帘上的玉簪花被吹得翻卷起来。进来的人穿着件黑色皮质夹克,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白色的印花T恤,下身是破洞牛仔裤,裤脚卷起,露出脚踝上纹的一小串星星。他头发是短碎发,发梢染成了浅灰色,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一点眉毛,鼻梁高挺,嘴唇有点薄,进门时手里还攥着个棕色的帆布包,包带磨得有些发白。
“请问,这里有《小王子》吗?要夹着借书条的那种。”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像刚抽过烟,说话时眼睛扫过书架,目光在“儿童文学”区域停了一下。
淳于龢站起身,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定了定神,指了指靠窗的书架:“在那边第三层,你找找看,借书条应该是五年前的,上面写着‘想和爸爸一起读’。”
男人点点头,径直走向书架。他走路的姿势有点特别,左腿好像不太方便,每走一步都微微有些倾斜。淳于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五年前的一个雨天,也是这样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在书店门口躲雨,手里攥着本湿透的《小王子》,说“我女儿最喜欢这本书”。
小夏凑到淳于龢身边,压低声音:“姐,这人看着有点凶啊,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淳于龢摇摇头,目光却没离开男人的动作。他在书架前站了很久,手指一本本划过书脊,动作很轻,像是怕弄坏了书。终于,他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小王子》,书脊上贴着张泛黄的借书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正是丫丫的。
男人拿着书走到收银台,把书放在柜台上:“就要这本,多少钱?”
淳于龢接过书,指尖碰到书页的瞬间,突然摸到书里夹着东西。她翻开书,一张红色的书签掉了出来,上面用蓝色的笔写着“我来了”,绳结和她手里的“相见结”一模一样。她抬头看向男人,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瞳孔里映着书店的灯光,竟有些湿润。
“你是……丫丫的爸爸?”淳于龢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书签攥得更紧了。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涩:“是我。五年前我去外地打工,没来得及跟丫丫告别,她妈妈说,她总来这里借书,说等我回来一起读。”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举着本《小王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正是丫丫五岁时的样子。
淳于龢看着照片,眼眶突然红了:“丫丫去年被她妈妈接走了,走之前还来书店,说要把书签留给你,说‘爸爸看到红绳就知道我在等他’。”
男人接过书签,指尖轻轻摩挲着绳结,声音有些哽咽:“我在外地出了车祸,左腿断了,怕她们担心,就一直没联系。后来听说丫丫妈妈改嫁了,我就更不敢回来了。”他顿了顿,从包里掏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几十张书签,每张上面都写着“爸爸在等你”,绳结都是“相见结”。
“这些年,我每个月都做一张书签,想着等我好了就来找她。”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我现在这样,怎么配当她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