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西郊的向阳牧场,晨雾还没散尽,像一层淡青色的纱裹着漫山的苜蓿。露水凝在草叶尖,阳光刚爬过东边的山坳,把金红色的光洒在漆成白色的栅栏上,反射出细碎的亮斑。牧场中央的老榆树下,鲜于龢正给母羊系新换的铜铃,铃身擦得锃亮,一晃动就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混着远处传来的牛哞声,在空荡的牧场里撞出软乎乎的回音。
空气里飘着青草的涩味和羊圈特有的暖烘烘的气息,鲜于龢蹲下身时,裤脚蹭到沾着露水的草,凉丝丝的触感顺着布料往上爬。她指尖捏着红绳,这绳子是去年从镇上集市买的,原本想给儿子石头编个平安结,可石头丢了之后,这红绳就成了她随身带的念想,每次给羊系铃,都要缠上两圈——总觉得这样,石头就能顺着铃声找到回家的路。
“石头啊,”她对着最肥的那只母羊念叨,指尖轻轻摩挲着铃上的红绳,“今天雾大,你要是在附近,可别乱跑。”
话音刚落,铜铃突然“叮铃”响得急了些,不是被风吹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鲜于龢抬头,看见那只母羊正朝着牧场北边的草坡使劲甩头,蹄子在地上刨着土,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心里一动,北边的草坡平时很少去,那里有片矮树丛,去年暴雨冲倒了几棵树,还没来得及清理。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膝盖上的草屑,顺着母羊的目光往坡上走,铜铃的响声跟着她的脚步,时轻时重,像在给她引路。
越往坡上走,雾越浓,空气里的湿气也重了些,吸进鼻子里带着点凉。快到矮树丛时,她突然听见一阵极轻的“呜呜”声,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叫,倒像是婴儿的哭声,细得像根棉线,稍不留意就会断。
鲜于龢的心跳猛地快了半拍,她加快脚步穿过树丛,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树丛中央的空地上,放着一个旧纸箱,纸箱盖开着条缝,那“呜呜”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纸箱是那种装水果的硬纸盒,外面印着早已褪色的苹果图案,边角被露水浸得发潮,微微卷着。鲜于龢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手有点抖地掀开纸箱盖——里面铺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婴儿服,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闭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嘴唇泛着淡淡的粉,正断断续续地哼着,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盖透着点青。
她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目光落在婴儿服的领口——那里缝着一块小小的布标,上面用黑色的线绣着两个字:石头。
这两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鲜于龢的心上。她的石头,当年丢的时候,穿的就是一件一模一样的婴儿服,领口也有这么块布标,是她连夜绣的。她伸手想碰那布标,指尖刚碰到布料,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是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居然朝着她笑了,嘴角还流出一点透明的口水。
“你……”鲜于龢的声音发颤,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把婴儿轻轻抱起来,小家伙很轻,身子软得像团棉花,贴着她的胸口时,能感觉到他小小的心脏在“咚咚”跳,和当年石头在她怀里时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鲜于龢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卡其色工装裤的男人站在树丛外,手里拿着个黑色的背包,头发乱蓬蓬的,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
“这孩子是你的?”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他往前迈了一步,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鲜于龢才看清他的眼睛——眼尾有点下垂,眼神里带着警惕,还有点说不清的疲惫。
鲜于龢把婴儿抱得更紧了些,往后退了一步,“不是我的,但我要带他走。”
“你知道他是谁家的?”男人又往前迈了一步,背包带子从他肩上滑下来一点,露出里面装着的奶瓶和纸尿裤,“这孩子是我早上在镇上的桥洞下捡的,本来想送福利院,结果你先抱走了。”
鲜于龢愣住了,她看着男人手里的背包,又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心里犯起了嘀咕。这男人看起来不像坏人,但也说不准,万一他是人贩子呢?可他背包里的东西,又像是早就准备好要照顾孩子的。
“你叫什么名字?”鲜于龢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她想起石头丢的时候,自己就是因为慌了神,才没抓住人贩子的线索,这次不能再糊涂。
男人挠了挠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叫不知乘月,朋友都叫我乘月。我是个跑长途的司机,昨天晚上在桥洞下躲雨,听见孩子哭,就捡了他。”他指了指自己的工装裤,膝盖处磨破了一块,“你看,我这刚换的裤子,还没来得及洗。”
鲜于龢盯着他的膝盖看了看,磨破的地方边缘很整齐,像是被什么硬东西刮的,不像是说谎。但她还是没松口,“你有身份证吗?我得确认你的身份。”